我劝母亲养鸡已好多回了，母亲却总是拒绝，嫌喂鸡太劳碌，又嫌鸡屎脏臭。无法再劝时，母亲还会反问一句：“你来扫鸡屎吗？”

　　但最近母亲却主动提起养鸡来，打算养一些母鸡，跟我商量养在哪里，征询我关于鸡舍的意见。于是，我便趁过年在家这段闲暇工夫，做了一个木质鸡舍，下面垫砖，凌空半尺，安在院子西边靠围墙处，请鸡入舍。

　　鸡舍分3个组成部分，左中右一字排列。最左的是木栅跑笼，木栅外悬挂食槽、水盆，是白天鸡活动饮食之所；中间主舍，薄木板围合，不透风，里面横向置两根圆木棍，晚上鸡睡觉之用；最右的是产蛋窝，里面铺了软稻草，顶上开一扇小天窗，安了合页，拾取鸡蛋极为方便。母亲时时来我的木工房，查看鸡舍的制作进程，不住称赞，神情里满是憧憬，只是有些怀疑：鸡会如此听话吗？

　　最后，在鸡舍顶上覆盖厚油布，晴好天气还可掀开，以便这些鸡们晒晒太阳。鸡舍落成之后的一段时间，邻舍们闻讯皆来参观，一会夸赞鸡舍的豪华精巧，一会又夸我的手艺，走的时候，还忍不住感叹道：“鸡生在你们家，也是享福的！”

　　我知邻舍赞叹是出于至诚，但我在心底却很难认同鸡的幸福。

　　小时候，家里也是养过鸡的。那时候，院子还没有完整的院墙，只在院子南边与道路分界处，用建房时剩下的砖，堆叠了一堵齐膝矮墙。在院子西南角，便是砖垒的鸡舍，上面盖一张大青石板。早晨打开小门，任由鸡们在院子里到处闲逛。盛夏之时，这些鸡们便躲在院子东边菜园里，番茄阴翳之下，用爪子翻寻土里的蚯蚓蜈蚣；霜冬之际，鸡们则在院子外边空地上或沙堆旁，挖出一个浅坑，成日窝着晒太阳。下雨天，鸡们都将脑袋反插在翅膀下面，一只脚着地，一动也不动地在屋檐下立着，便是公鸡也再无平日威风，偶尔眯缝着眼，好像在盹睡的样子。

　　上小学时，冬日晨起艰难，总要赖床至鸡啼数遍之后，然后匆匆起床穿衣，抓一把谷子，到院子一撒，鸡们就围拢来食，我和哥哥便上学去。初夏黄昏，我们放学归来早，钓回了一大袋的蛤蟆，一只一只扔在地上，鸡们便兴高采烈，争着追上去，尖尖的嘴巴啄在青石板地上，笃笃有声，蛤蟆一跳二逃，没几步就被鸡们的尖嘴啄住。鸡们仰一仰脖子，就把整只蛤蟆吞进了肚子，又去追逐下一只。我们看不过瘾，特意扔得离鸡远一些，鸡们就指东向东，指西向西，我们俨然成了千军统帅。儿童放学归来早，忙向鸡群喂蛤蟆，这便是我们初夏最快乐的事了！

　　对比眼前的鸡舍和邻舍的赞叹声，我不禁怅惘起来。“鸡鸣桑树颠”的悠悠岁月，延续了千余年，似乎已然彻底逝去，人们大都认同了笼子里养鸡的常态，而院落数丈、鸡鸭成群的村居时代真是一去不复返了。

　　我又想到一个更为惆怅的事，为何母亲不再坚持，反而主动提起养鸡来。大概是我们住在杜桥之后，平日回家时日渐少，母亲为了排遣生活的空闲，又或者是想让我们有更多回家的理由。

　　鸡子产得多了，父母吃不了许多，便打电话来：“几时回家来，把鸡子带回去！”

　　大概在心理上，母亲已经逐渐步入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