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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甲家的豆腐

作者:马曙明  来源:临海新闻网  时间:2021年03月19日

  豆腐,装在白瓷盘里,静静地放在桌上,显得洁白如玉的样子。这应该是母亲早上去买的,母亲知道我喜欢吃豆腐。记得从前也是,父亲每天早上都要去菜场买一大块热豆腐,切一半,留一半。他喜欢用香椿芽或小葱倒点酱油拌着吃,外加一个馒头,这是他一辈子的早餐。然后剩下的一半中午用蒜泥麻油拌着吃,这也是我的最爱。

  母亲走过来坐在桌边,轻声地跟我说道:“豆腐是阿甲他妈送来的,她说以后不做豆腐了。”我听了心里一咯噔,“阿甲,阿甲他妈?为什么?出了什么事吗?”我问道。母亲说:“不知道。但看似脸色不怎么好,人也挺颓废的。”我无语,母亲又说“她还问起了你,聊起你小时候第一次去她家里的事。”我听了这一句话,心头不由地一紧,眼睛瞬间有泪水模糊了起来,母亲随又叹了口气说道“你应该去看看阿甲妈妈的,这么多年了……”母亲的话,唤起了我脑海里的记忆,看着桌上的豆腐,阿甲的样子渐渐地清晰起来,“阿甲,阿甲”默默地在心里念叨。

  有时,岁月很短,短到可以凝缩成记忆里一枚小小的光点。阿甲是我中学的同学,个子矮矮的,人却很结实,话不多,但脸上却常常挂着笑容,只是眼眸中却没有同龄人的稚嫩,有的只是一种成熟,他与同学们相处也非常友善,乐意助人,大家也都很喜欢他。

  我望着窗外,轻风吹拂,树影婆娑,白云下的北山,学校旁的枫林,这个时候大概又红了吧。记得那是一个初夏,我们读书那会儿,学校每个班级都会分到一块农田,平时由农场的农工管理,但夏收夏种则是会组织学生参加集体劳动。因为夏天天气太热的缘故,“双抢”即夏收夏种,一般都是会在清晨四五点钟开始,上午九点前基本就结束了。我们班那一年的夏种劳动,规定的集合时间是早晨五点到校,或者是五点半直接到田头。我跟阿甲两人约好不绕道去学校,直接去田间,他说我顺道刚好路过他家,喊上他一起就行。

  因为心里装着事,那晚睡得也不踏实,半夜醒来时,迷迷糊糊地瞥了一眼墙上挂钟,完蛋了!要迟到。我一下从床上蹦了起来,套上裤子,拎起衣服,可能动静太大,惊醒了隔壁床的外祖母,随即问道:“你起的这么早干嘛?天都还没亮”我一边应着一边穿上鞋往门外走去……

  长长街头,空无一人,天上月色如水,我一个人趿趿踏踏的走在街上,路灯拉长了街的影子。四周静得有点怪怪的,我在想,怎么这么安静?边走边寻思着,不知不觉的从西街走到了东街,在东门不到的地方,我辨认了一下,便向左拐弯进了一条小巷,说是巷其实很短,里面大概住有四五户人家,阿甲的家就靠近巷口。一座低矮的老旧木屋,门是敞开的,两只瓦数很低的灯泡,放射出微弱的光晕,把屋内映照成统一的黄色。进了门去,给人感觉气氛有点压抑,房子中间有个石磨,在一个中年男子推动下不停的旋转,发着低沉的隆隆声,乳白色的浆汁顺着石磨下方流到一个大木桶里,旁边一个妇女时不时地往石磨进料孔里添加泡好的豆子。见我进来,中年男子一边用手来回推动石磨一边问:“你找谁?”“我找阿甲。”我看着细细的糊状浆汁在磨盘的凹槽里缓缓移动,轻声的回答道。“阿甲,你同学找你。”男子朝屋里喊了一声。阿甲闻声出来,手里还提着个桶,看样子正在帮着父母干活。看见我非常惊讶,“你怎么这么早?”阿甲疑惑地问道。“早吗?”我抬头望了望墙上的挂钟,天哪!才四点多点,我说街上怎么空荡荡的竟无有一人,当时我还觉得纳闷呢?我说呢!现在想来,是我把大小指针看错了。听我讲了原由,他们全家都笑得乐不可支,我尴尬地挠了挠头。阿甲的母亲对阿甲说“去,搬一个櫈子让你同学先坐着吧。”又笑着对我说:“现在去学校还早,你先坐着等会阿甲吧。”“嗯”我点点头应了声。豆腐在我们家几乎天天吃,但却从没见过怎么做,我也很好奇的打量着一屋子的各种奇怪的工具,他们全家继续在忙活,也再没有跟我说话。我就静静地坐着,淡淡的蒸气弥漫在作坊里,虚淡着他们忙碌的身影。

  他们把磨好的新鲜豆汁放进专用的架子和笼布里,在大桶上慢慢地摇来晃去地过滤。再把另一边早已沥滤好的豆汁倒进灶台上的大锅里,用大火烧煮,阿甲坐在灶台下,一边拉着风箱一边不断的添续着柴禾。风箱呼次呼次的响着,灶堂里的火光,闪烁在少年的脸庞上似乎也使得那本就柔和的脸颊变得愈加的柔和起来。“我帮你一起烧火吧。”我起身边说边走到锅灶下,阿甲腼腆的笑了笑,屁股往旁边挪了半个窝,于是,两个少年就这样并排坐着,我拉着风箱,他续着灶火,就这样,默默无声地看着灶堂里的火。过了一会儿,锅里煮熟透了的豆汁,就成了我们平时喝的豆浆,浓浓的豆香弥漫在作坊里,沁人心脾。此时,阿甲的母亲就站在锅台边,开始用一根细长的竹条,熟练地挑起锅里豆浆上一层奶黄色的漂浮物,转身晾在旁边的架子上,我这才发现,原来豆腐皮是这么来的。挑了几张豆腐皮后,阿甲的父亲端着一个碗过来,边搅动着边倒,均匀地滴落豆浆锅里。看他神态谨慎,动作麻利,我好奇地凑近了看,阿甲的父亲看了看我说:“这是卤水,豆腐是用卤水点过后才凝成块的,豆腐好不好吃全在这一关了。”说着,边加卤水边看豆浆凝固程度,又多次煮沸后,经过卤水点过的豆浆,豆腐脑逐渐形成,再慢火煮了一会儿,一锅豆腐脑就做成了。阿甲的母亲拿了两个碗,放了一点酱油,盛满了豆腐脑端了过来,喊了声:“阿甲,你过来跟你同学一起吃吧。”又转过头来对我说:“别客气。”原来平时吃的豆腐脑是这样来的,我心里一边想一边小心地接过。阿甲的父亲把点好的豆腐,将笼布置于锅上,舀出豆腐脑并过滤出浆水。把槽布平铺到木槽里,将豆腐脑倒入一个类似盒子里的大方木框,盖上木板,上放石块、用以挤压出多余的浆,等豆腐压好时,取下石块、木板、打开槽布,需要自然冷却半小时后,一匣豆腐就能制作完成。后来,我也常去阿甲家玩,也知道他家在菜市场有豆腐摊。

  小时候的寒暑假,父母都要上班,家里的买菜烧饭自然就落到我和我哥身上,那时候也没有冰箱,故而我们每天都会去菜市场买菜,阿甲家的豆腐摊就在菜场的门口,大部分时间都是阿甲的母亲在守着,进进出出我们都会相互打声招呼,基本上也都会去她摊上买块豆腐和些许豆腐干,有时候也能遇到阿甲在豆腐摊上帮着照看。就这样一来二往,时间长了我们两家大人也熟了,后来就成了我们家定点豆腐摊了。直到高中毕业后,时逢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我去了外省农村,跟阿甲也就断了联系。

  记得,我结束了农村生活,回到了城里的头天,正值吃晚饭,可能看我正在吃着豆腐,母亲好像才想起什么,轻轻地告诉我说,就在我下乡其间,阿甲出了车祸就……“啊!”一时怔住,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母亲见我有些发呆的样子,就没再说什么了。我愣了一会儿,又默不作声地低头吃着饭,不再言语!母亲看着我,直到我扒拉完碗里的最后一口饭时,盘子里的豆腐却再也没动过一筷子。想了想又说,“阿甲家的豆腐摊一直还在,我们家仍然还在那儿买豆腐。”我嗯了一声,我无法想像的阿甲父母,在遭遇中年丧子的情况下,会是怎样的心情,想到这,我似乎落下了心结,此后,似乎怕再见到阿甲的父母,就再也没去过那家菜场了。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家仍然跟我父母有些往来,父母年纪大了,有时没去菜场,他们中午也会把豆腐送来,他们也会通过我母亲托我办点事,当然,对阿甲家的事我还是很尽心尽力的。生活就是这样,看似不起眼的事,在偶然的机会里,不经意的会冒几缕回忆,那怕仅是一件物,牵出的就是一个故事,只是这故事有些伤感罢了。

  晚饭后,心里装着事,离开家中,街道上行人稀少,就连平时以为挺远的路,在今日少了一些事物对视线的阻隔后,变得好像短了很多,来到略显破旧的小胡同,此时,天边也收尽了最后一缕霞光。拐角处,阿甲老屋的灯竟也亮着,晚秋的风,已有丝丝凉意,黄色的灯光,依然像早年一样,给人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阿甲那憨憨的笑容仿佛又在灯下显现。自从阿甲走后,我就再没踏入过这院子,现走近时,多少有点儿情怯。房屋的门是半虚掩着,我停下了脚步,从敞开的窗户向里望去,见一个佝偻的背影,正低着头在拾掇着一些杂乱的物件,那是阿甲的母亲,这么多年过去了,又苍老了许多。豆腐作坊基本还是原来的老样子,只是少了石磨的碾压声和那灶台下烧火的少年。望着孤独老去的背影以及孱弱的身躯,让人莫名地生出一种悲怆和苍凉,时过境迁,岁月凭添,让人感慨万分。脚下踟蹰了良久,想了想,最终我还是放弃了进屋的打算。时间改变着世间的所有,如今,斯人已去,正所谓,人的成长,就是到了一定的时候,能看得开也放得下。我和阿甲只是宿命路上的短暂相遇,后因豆腐的缘故,我们两家的往来又延续了至今,反倒是阿甲,成了擦肩的过客。真是,岁月两个字,有美好也有伤痛,较比光阴,却有了更长更远的意味。

  一轮明月已经在天空之中升起,挥洒下大片的月华,宛若沐浴着寂静的古城。我收回了思绪,断却了心里最后一丝羁绊,不打扰也许是最好慰藉,不管愿不愿意,毕竟,我们都早已告别了当初的自己。十一月已是深秋,路灯,投下自己的影子,行走在长长的青石板路上,仿佛是一个长长的梦,街巷如旧,在放大的岁月里,早已物是人非。我们都经历着不同的故事,也解读着不同的人生,如今,留下的感动也好,无奈也罢,都将渐行渐远。岁末又近,往事如烟,无语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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