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淳熙7年(1180)唐仲友来台州任知府,1182年即黯然去官,为官虽只一年,但他却牵挂一生,称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父母官”。
他的去官全因朱熹在皇帝老子面前告了御状。你朱熹大胆假设其罪,唐仲友不得不小心求证辩护,这就是轰动当时朝野的“朱唐交奏”案。
朱熹告唐仲友主要有三大罪:滥征税款,用公帑刻书而贪污书款,与营妓严蕊勾搭成奸。三大罪,按南宋的法规,每一条都够得上罢官坐牢。难道唐仲友真的如此不堪吗?他不是一向为官清正,官声有口皆碑吗?事实胜于雄辩,我们得仔细看看唐仲友这一年在台州干了什么?
1181年,唐仲友见灵江潮来潮去,波涛汹涌,只有一只渡船沟通南北,交通阻塞,民生凋敝,便应民众请求,在中津兴建浮桥。他自制模型,“桥之节二十有五,籍舟五十,规制宏镇,为一时壮观。”其费用除税款、集资之外,自己也捐献所缺部分。这就是朱熹御状中的“滥征税款”,实在是诬陷好人。
1182年,唐仲友为营妓严蕊、王惠等四人脱籍,严蕊回黄岩,侍候老母。唐仲友身为知府,迎来送往,官来客去,与严蕊接触较多,也是常情。诚如余嘉锡在《四库提要辩证》中所说:“夫唐宋时,士大夫宴会,得从官妓承值,征歌侑酒,不以为嫌。故宋之名臣,多有眷怀乐籍,形之歌咏者,风会所趋,贤者不免。仲友于严蕊事之有无,不足深诘。”
唐仲友与严蕊顶多算个红颜知己,并无通奸实据。之于知府给营妓脱籍,也是公事公办,法规允许。朱熹听信门生陈亮的道听途说,实在是“莫须有”而已。之于把严蕊收监,企图屈打成招,这实在不合朱熹的理学大师的大名。而严蕊心正辞严,一副铁石性子,随你朝打暮骂,只是说“循分供唱,吟诗侑酒,曾无一毫他事”。弄得朱熹束手无策,只得把严蕊送到绍兴,把案子推给上官。
1181年,唐仲友在兴建中津渡浮桥后,还修缮了白鹤山灵康庙和台州学宫(官学)。当时,整个台州因交通闭塞,文化和教育都较落后,修缮灵康庙是为了兴教化,办学宫是为了兴教育和科举。
白鹤山灵康庙在今邵家渡一带,称翔龙庙。内塑白灵康大帝即白鹤崇和大帝,原为东汉时代道士赵炳。赵炳曾在康王赵构泥马过河时献灵,救助过本家后人赵构,所以康王登基后为报恩,特为之立庙。内有“灵康庙碑”,两块为宋碑,一块为清碑。据《台州金石志》记:“碑旧在白鹤山本庙中,(邵家渡庙头村)嘉庆7年沈椒岩明经河斗自岙底瓶山(今西乡白毛村)移置。”
唐仲友为今天台州人民留下了唐风宋韵,功不可没。
1181年,唐仲友在台州任上镌刻了一部《荀子》二十卷。此书今天还被日本人收藏着,誉为国宝。历代评价都称此书为“宋椠上驷”,为善本中的善本:“雕缕之精,不在北宋蜀刻之下。”台州于是在书界出了名,台州的刻书业在中国书史上也留下光辉的一笔。都说“一页宋版一页金”,那些书的面目究竟如何呢?如下:版式半页八行,每行大字十六,小字双行二十四,字为秀劲之欧体,纸为高档皮纸,在版心上还刻有以蒋辉为首的十几位刻工名字。
唐仲友文人为官,爱书如命。《荀子》之前,还刻有《扬子法言》《文中子说》《昌黎先生文集》。唐仲友自己的著述有《六经解》《帝王经世图谱》《悦斋文集》等,因朱熹的弹尅,著述大多散佚。清代张作浦曾将其遗文汇编成《金华唐氏遗书》十余卷。
唐仲友刻书,正是时代的需要,也是开发地方文化和教育的需要。宋代南迁,国子监大量藏书被金兵破坏。南宋小朝廷曾出现书荒。宋高宗鼓励刻书,他说:“监中(国子监)其它缺书,亦令次第镂版,虽重有费,不惜也。”(《建炎以来朝野杂记》)。
其实,当时国子监的书,不少是地方所刻,其中亦有台州所刻的版本。
当时地方官刻机构有公使库。州府用公使库的钱刻书是允许的。朱熹状告唐仲友中有一条就是动用公使库的钱,并诬说,刻了书运归本家书坊货卖,收入归己。(见《朱子全书》836页之“按唐仲友第三状”)其实,这是天大笑话,因为朱熹告状时,书还没印好,哪来书运往金华唐家书坊呀!
黄泥抹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这就是被冤者之悲哀。
一个人贪不贪,取决于他对金钱的态度。像唐仲友这样的官,能拿出自家所有积蓄为百姓办实事的人,他会贪墨虐民?谁也不会相信。
1182年年关开修建桐山桥一事,就是强有力的例证。桐山桥在宁海城区颜公河上,当时宁海属台州辖区。此地常闹水害,有碍交通。原有一座木头挑板桥,连车马棺柩都不能过。曾有人集资造了一座石桥,但百年之内数次被大水冲坏。宋朝诗人罗适曾写《桐山石桥记》,记述这些情况。
1181年唐仲友上任后,宁海居民多次前来要求修复两座石桥。唐仲友身为“父母官”,当然大力支持。他费尽心机,又帮筹划,又谋划经费。刚刚动工,朱熹来了,几张状纸,弄得唐仲友罢了官。唐仲友十分伤心,在一篇文章中写道:“吾去郡,意桥难就。汝以家当,郡邑豪民之力以绩成。”唐仲友是捐献了“家当”帮助宁海人民修桥的。
1183年,桐山石桥终于修成。此时,唐仲友已罢官在家,不再谋求仕途,而把精力献给家乡士子,专心办学讲课,但是他的一颗心,依然牵挂着台州人民。
1184年,桐山桥又被洪水冲毁。
1185年,宁海百姓到金华找唐仲友,希望唐仲友帮助修复桐山桥。唐仲友并不拒绝,而是热情地提出修缮意见,筹划修缮资金。他倾其所有,一下子捐款27万文(相当他为官时8个月的全部收入),占维修资金的三分之一。
1188年,唐仲友逝世,享年53岁。《金华县志》记载,他死时,家中贫困得买墓地的钱也没有。而他3年来捐给台州的款项,相当于南宋一个一般官员10年的薪水。
这样一个人,会是朱熹状纸中写的那种贪官吗?
难怪宋高宗最后裁决为:“朱唐交恶”,不过秀才争闲气。
其实,他俩争的不是闲气,而是学术之争造成的嫌隙,当然也免不了有个人意气在内,古人云:“文人相轻,自古而然。”
朱熹是名垂青史的理学大师,但其前期却有点混沌迷妄,笃信老庄。唐仲友曾指责他空谈道学、虚妄而不切实际。朱熹在1158年才意识到自己错误:“妄佛求仙之世风,凋敝民气,耗散国力,有碍国家中兴。”这才开始拜“二程”的五世之徒李侗为师,继承“二程洛学”正统,奠定了以后理学的基础。
弄清这些纠葛,还历史以本来面目,不为古人文过饰非,实事求是地审辨他们,是我们后人的责任。南宋有唐仲友这样一心为民的“父母官”,是那个时代的光荣。其优良的“官风”遗传后人,有利于当今的反腐倡廉,毛泽东主席就曾呼吁为“官”者要“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宋韵绵长。愿唐仲友这种“为官一年、牵挂一生”的官风能陶冶一代一代为“官”者的素质和情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