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9月,浙江省委书记袁家军在浙江文化研究工程实施15周年座谈会上明确提出“宋韵文化”;2021年8月,浙江省委文化工作会议强调,“让千年宋韵在新时代‘流动’起来、‘传承’下去”。那么,什么是宋韵文化,为什么要传承宋韵文化,它对临海有什么意义,又对我们的具体生活有什么影响呢?
宋韵文化:优雅的精神气质和生活美学
宋代是中国文化发展的黄金期,也是中国封建王朝最为开放的时期。南宋朱熹曾说:“国朝文明之盛,前世莫及。”近代学者陈寅恪说:“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严复也说中国今日情形“为宋人所造什八九”。英国历史学家伊懋曾这样评价宋朝:“这个时候的中国是世界上城市化水平最高的社会。”宋代文化代表着中华文明创造的高峰,在中华文明五千年的文明中,素以“文雅”著称,形成的宋韵文化具有独特的人文风韵、美学意韵和风神气韵,这种韵味是多元的、个性的、美学的,也是世俗的、平民的、大众的。
一是雅俗相济。北宋名臣孙何向宋真宗提出的治国理政原则是“雅俗兼资,新旧参列”,这一提法得到了很多官员、文士的赞同和支持,北宋大思想家朱熹曾说:“天地与圣人都一般,精底都从那粗底上发见。”南宋中期的文人韩淲也说:“雅俗岂殊调,今古信一时。”“雅俗兼资”甚至以俗为雅,是宋文化的强烈自觉,风雅精致是惯常的追求,通俗世情也是生活的“刚需”,但高雅的文化意韵和气韵中又蕴含鲜明的世俗化倾向,雅俗相济的情趣贯穿文学、艺术以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
对于宋人来说,“风雅处处是平常”。在精神气质上,宋代文人和英杰如岳飞、文天祥、陆游等,既有激昂奋发的豪迈气魄,也有人间柔肠的儿女情怀,甚至修身齐家与隐逸山水的思想可以在个体中相互调和;在文学创作上,清切雅丽和靡曼近俗互映争艳,高迈俊爽和含情幽艳竞相生辉,文人创作中体现世俗关怀,市井作品里充满书卷气息,街市通衢、瓦舍勾栏中弥漫着说书、杂耍、讲史的市井文化,也有按管调弦、吟歌作赋的精英气质,这种大俗大雅并存融通的文化个性和风情互通、互构、互成。我们熟悉的词,在宋以前被视为“小道”,但到宋代被提升到完全不同的境界,将文学艺术与音乐、舞蹈艺术结合得更加紧密,形成“清雅”与“俚俗”并存的审美风尚,并从两极推向巅峰,在雅的方面可以寄情言志,典丽高雅,臻于完美,在俗的方面,更倾向于摹写市民日常众生相,善用世俗喜闻的白话、甚至俚语,科举不第的举子如柳永也不羞于到烟花巷陌去浅吟低唱,而以流行的形态圈粉无数,甚至达到了“凡有井水处”皆有传唱的地步;吟词唱曲的底层艺人也参与诗词的创作,而且成为其中的佼佼者,如《全宋词》中就不乏有台州营妓严蕊之类的下层民众;市井细民也普遍成为文学故事和绘画雕塑的主角,话本、杂剧与南戏尽显底层庶民活泼泼的人性与个性。
艺术旨趣上,延续千年的“琴棋书画”等高雅艺术也以亲民的姿态走向民间,焚香、品茶、挂画、插花等文人极致风雅的“四般闲事”,走进了寻常巷陌、百姓日常;宋画更以精致含蓄、自然平淡的审美情趣感染人,尤其是民间版画更在题材平民化上开风气之先,形成匠师画和文人画双峰并峙的奇观;隽永雅致的瓷器通过素雅的风神气韵来呈现,但也存在粗砺朴拙、浅俗庸常的器物,而且常印有“忍”“招财利市”“孝子贤妻”之类的世俗字样。
二是和美相谐。宋文化是注重审美的,世俗生活被最大程度地过成了艺术生活,呈现出社会性的审美状态,而且这种审美具有雅正的特质,中正和气、包容多元、本色自然,大众成为审美主体,人的个性和创造得到重视和发挥,更体现融入生活的“教化”意味,带给社会独特的气息、趣味和活力。宋人倡导“召和气”,就是雍睦和谐的自然之气,追求和注重人格精神的修养与教化,借以稳定新的政治文化秩序,倡导中正和合之美。如台州府城崇和门的最早记录便在宋时诞生,体现了台州士民的普遍精神价值。在审美意境营造上,宋人强调“天人合一”、情景交融、虚实结合、有无相生,追求内心的温暖与和谐,又超越世事俗尘的生活艺术和趣味。品香抚琴、吟诗作画、谈诗论道等文化生活,均体现出优雅的生活美学和典雅敦厚的生命精神;宋体、仿宋体成为最耐看、最流行的印刷字体。
宋韵也体现了包容多元之美。宋代文化的包容多元首先体现在科举上,宋代的科举制度在欧阳修看来,那是“无情如造化,至公如权衡”,非常之公平,即使缺乏家世背景的平民,也有“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机会,可以逆袭进入仕途,得以改变个人命运和整个国家。如范仲淹断虀画粥,寒窗苦读,终有大成;欧阳修幼年丧父,荻草练字,终至大家。这些“寒俊”进入政治圈后,引领整个政坛和文艺界弥漫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最为可贵的是,阶级壁垒和歧视开始松动,人的尊严得到维护,士农工商诸阶层相对趋于平等,台州知州李防提出“愚者可以智,贱者可以贵,贫者可以富,善者可以显”的教育主张,临海人陈耆卿明确提出“四民皆本”的平民主张,代表了江南经济社会发展的较高水平。艺术上,书法家更注重音乐、诗词艺术的融会贯通,甚至歌颂梅花、枯木,以及每个具有意义且值得尊重的生命存在;在审美上,文人既有悲歌慷慨的豪迈,也有抑郁无聊的幽怨;在性别平等上,宋代女子有财产权和一定的受教育权,再嫁、改嫁也不是什么大事,如著名词人李清照,大文豪欧阳修、苏洵都只重经世学问,而将家产委决于夫人,真宗时宰相王旦、科学家沈括甚至以惧内出名,著名的“河头狮吼”就是苏轼好友陈季常的惧内典故。
三是精简相宜。宋代艺术既有细致绵密的格调,也有洗练简约的风韵,而且尤以简为先,由简至精。南宋的刘安节提出“至简而详,至约而博”的“王者之治”理念,讲求单纯、素朴、极简,以简约带动详博,这种文化渗透到民间,延伸至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产生了极简的本色自然之美。如在绘画、瓷器、衣饰以及其它许多器物上都浸润着简约之美,宋画一洗唐朝大红大绿的特点,以墨色的淡雅而显高贵,以清淡生动之风流行于世;宋瓷也是如此,素雅简洁、隽永深沉,淡到极致,甚至败笔的、有缺陷的冰裂纹也成为一种特殊的缺陷美;宋服流行简约质朴之风,不论皇亲国戚,还是寻常百姓,都更爱舒适得体、合身淡雅、清丽文秀、典雅大方的衣着;装饰陈设讲究自然雅致、洗练素朴,插花讲究清雅素淡,营造野趣横生的优雅格调;宋诗的诗风也大多平淡清新、平易近人,以普通人的视角关心国事民情;宋代石刻色彩素雅,佛和菩萨的面相也是庄严而具有世人气息;饮茶则以“淡泊高韵”为极致。总之,宋代是极简主义的回归与极化,用极简、极素、极拙创造了令人惊绝的世间大美。
四是内外相养。宋代的儒学促成了“士大夫政治”,如朱熹所说:“日用之间本末具举,而内外交相养矣。”通过这样的文化涵育,希望达到崇高的人生境界。这一境界中,浩然正气、精神追求成为重中之重。“以天下为己任”的国家责任成为文官的普遍准则,“内圣外王”的理想,即从内心上达到圣贤的道德修养境界,在社会建设上寻求王道的秩序,成为士人的共同理想。所以,王安石等文人的卓绝品行成为宋人的典范,张载的“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成为士大夫传诵不衰的名言。
在政治实践上,士人更讲究经世致用,关心人的真实需求,追求朴素无华的生存状态。在艺术上,宋代书法流行尚意之风,宋画讲求神韵和情趣,不重严整细致的画工,强调抒情意味和无尽意趣,反映了宋人对人格精神、道德规范、人生理想和价值标准的衡量。在生活中,文人通过科举、仕宦、创作、讲学、交游等活动,结成了多种类型、不同层次的朋友圈,在优裕从容的雅集中,以“一种文学与艺术的即兴品评与发想,更是一种形式和情境的同乐与共兴”,来强化内外相养的效果。在文学上,宋诗在唐诗格律完备、意象纯熟的基础上更注重理趣,突出诗歌形像中的人生哲理,以形质兼美的手法创造了新的境界。在审美上,追求神性的美感,美好的境界,如将茶作为百草英华,饮茶时还特别在意打出泡沫状的沫饽来,将延年益寿的行为提升到形而上的、娱情悦性的神灵境界。
总之,宋韵是从宋代传承下来的文化底蕴、精神气质、人文智慧和生活情趣,宋韵文化所体现的审美和精神气质,一直影响着我们的审美观和价值观,具有很高的审美和生活价值,与人们追求美好的生活相契合,对于提升我们的生活品质和思想境界都大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