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过腊八，年味逐渐浓郁起来，满大街都是春联和各色年货，还有来赶集的人们。在街心公园的一侧，书画家们搞起了“写春联，送祝福”的活动。看着这些头发花白的老者，挥毫泼墨，用心书写春联的画面，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的感觉。是了，我想外公了，想起了小时候跟在他后头，写春联、送春联的往事来。

　　儿时，我在外婆家住过很长一段时间，捎带着在那个山清水秀的小山村里，度过了好多个“年”。那时节，印制的春联在乡村集市上还很少见，一般都是请人手写。会写春联的，大抵是那种能识文断字且写得一手好毛笔字的老先生。外公年少时读过几年私塾，能啃大部头的古书，会写漂亮的蝇头小字，这在村里人看来，就是大“秀才”一枚，于是乎，平时写书信、契约，年前写春联，这些文化人的“细活”，都请他代劳。外公面慈心软，对于别人的托求，从不拒绝。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勿以善小而不为”，那时的我并不知，此话出自《三国志》，只是觉着文绉绉的，很高深的样子。

　　从腊月廿四开始，外公会专门抽出一二天时间来写春联，而我这个“小萝卜头”，就负责给他打下手。红纸是外婆事先从集市上买的，砚台和墨条都是现成的。写春联的准备工作，就是磨墨和裁纸。外公会一边磨墨，一边给我讲解心得，比如说研墨要用清水，墨条与砚面要保持垂直，用力须均匀，慢慢地研磨，直到墨汁浓稠。其间需数次添水，反复研磨，这是个耐心活儿，心急不得。裁纸相对简单，将整张红纸纵向四折，然后小心裁开，两条便成一副对联。另取一条，裁去三分之一，剩余的三分之二用作横批。

　　待一切准备就绪，外公就开写了。有些人写春联，要照着《对联集粹》之类的册子上的对子写，而外公不用，他是胸中有“锦绣”，一挥而就，“一条过”。套用现在的流行语来说，这老头，挥毫泼墨写春联的样子，真帅。春联的内容，大都是一些吉祥、祝福的话语，像“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人间福满门”“一年四季行好运，八方财宝进家门”“春回大地千峰秀，日暖神州万木荣”等等。也有外公自创的对子，如“绿竹别具三分景，红梅正报万家春”“花香满院花觉趣，鸟语飘林鸟知春”，少时并不知好坏，如今读来，竟有“惊艳”之感。每写完一副春联，外公便停下笔来，捻着长须端详一番，满意的，点点头，颇为自得；偶尔对着某个字，摇头努嘴，必是要重写。用现在的话来说，外公有轻微的“强迫症”，做事、写字力求完美。写好的春联，由我负责晾晒：待墨汁稍干，外公便喊我将春联拿到床上(事先移掉被褥等物)，或空闲的桌上摊开，再接着写下一联。往往是半天下来，床上、桌上、柜上都铺满了春联，红彤彤的一大片，煞是鲜艳、壮观。

　　该写的春联都写完了，外公便将这些春联夹带横批，一对一对仔细地卷起来，用红绳子扎好，拿铅笔在红纸的背面，写上张三、李四做为区别。而送春联这种有“油水”的活，外公也特意交于我做，这让更小的表弟妹们，很是羡慕。我抱着外公新写的、散发着墨香的春联，像个得了军令的士兵一样，东头儿西边儿地满村跑，送到街坊邻居的手里边，小小的心里充满了自豪和喜悦，那感觉好像春联是我写的。一路送下来，回到家时，我的嘴里含着隔壁张阿婶给的冰糖，兜里装着东头李阿姆给的花生，手里提着一袋西边阿公刚切好的糕点！这些细节，如今回想起来，嘴里仿佛还存着一丝丝的甜味。

　　而今过新年，贴的各种春联，十有八九都是机器印刷的，花样繁多，各种效果(烫金的、浮雕的、描边的、带花样的)，看着挺高大上的，但在我看来，总觉着少了点什么，不如外公的手写春联，来得有味儿。这时，我便又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驾鹤多年的外公来，想起他在开着腊梅的窗前，研磨提笔写春联的画面，耳畔仿佛听到他在呼唤：“小伟，快把这副写好的，拿去晾干！”蓦然回首，才知那不过是个幻觉。年关将近，万家团圆的时候，我总会想起这个慈祥的、有点文绉绉的老头，不知他在那边还好么，还写春联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