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办公室窗外的两棵合欢树又长出了绿色的羽状复叶，枝繁叶茂像两个大太阳伞撑在那里，撑出了两大片树荫，大中午我去食堂吃饭时，都喜欢在合欢树荫下走。每次经过树下，我都要看一眼合欢树，墨绿的树叶，镰刀状圆形。早上的树叶展开，朝气蓬勃，傍晚叶子开始卷起来，像被触碰了的含羞草叶子，羞答答耷拉着。

　　这两棵合欢树不知道是啥时候种的，我开始注意到它们是母亲去世那年。那年4月母亲生病住院，平时是姐姐哥哥们在轮流照顾，周末我去老家陪伴母亲。在上班空隙，我想念母亲时就站起到窗边看看外面的风景。我看到了辽阔的天空、绵延的青山和这两棵高大的合欢树。我特别注意了合欢树长叶、开花、结果等过程，观看了它们不同时节的风姿，它们承载了我好多尘世的忧伤。观照植物的生长，也是治愈心灵的一种很好方式。

　　立夏后，合欢树开始长出很多黄绿色的花苞。一天晚饭后，我从合欢树下经过，冷不丁看到合欢树上开出了几朵粉红色的花，不禁心生欢喜。合欢花序呈头状，萼及花瓣均为黄绿色，五裂，花丝上部为红色或粉红色丝状，簇结成球，远看合欢花是粉色的。一朵花开了、谢了，另一朵又开起来，慢慢合欢花越开越旺，满树的红花绿叶，生机勃勃。可想起母亲在老家渐行衰弱，我就无比悲伤。一阵风起，合欢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在对我说“生死轮回是自然规律，悲伤无用”。

　　母亲4月生病，开始是住在镇上医院，我们觉得母亲近90高龄，不想让她遭受做胃肠镜检查的苦痛，就保守治疗。儿子小嵩在武汉读书，我早跟他约好五一去武汉。但母亲住院我还去吗，姐姐哥哥们说：“你去吧，妈这里有我们。”我犹豫了几天，最后还是去了武汉。在儿子和母亲之间我的情感天平还是偏向儿子。可是在我和嵩之间，母亲却偏爱我。我还记得我坐月子时母亲的嘱咐：“你不能惯着这小不点，一哭就抱。你现在不能使力，月子里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我从武汉回来时，母亲已经被转到市中心医院一周多了，觉得康复无望，我们就决定接母亲回家休养。车到村路口，我们扶着母亲下车，姐姐牵起母亲的手要扶着她走，但是，虚弱的母亲却甩开了姐姐的手，说要自己独立行走。她说：“别扶着，这样邻居们看到不好看呀。”

　　我常回想起那日的情景，没想到母亲还是这样要强，那日看着她昂首挺胸走路的姿势，我无比感动又极度伤心。她还是那样地热爱生命，那么地留恋这个世界。我多么想让她再多活几年，可又是那样的无能为力。

　　6月，楼下的合欢花开得非常茂盛，层层叠叠的枝叶上缀满了火红的花，红红火火。小鸟在枝条上跳来跳去，时而低头啄食，时而昂头张望;蝴蝶在花间飞舞，感觉两棵树上的小精灵们都是那样火热地生活着，它们的世界好热闹。

　　尽管我们细心照料，但母亲的身体还是日渐衰弱。我每周末去，都明显地看出她比上一周消瘦多了。7月，合欢花新开的少谢的多，粉红色的花朵随风飘落，我每次经过树下时都会看到一地的红花。

　　9月，天气开始转凉。一天下午，我正看着合欢树上稀疏的几朵花透出的点点红晕，姐姐打来电话，说母亲可能快要走了，让我赶紧回老家去。那日我匆匆赶到老家，见母亲已经被搬到一楼的木床上，安然地躺在那里，不像快要走的人。转天，我又回来上班。9日，楼下的合欢花差不多掉光了，母亲终于走了。那个过程很漫长很艰难，我深切体会到：死亡是个很漫长难熬的过程。

　　母亲走了后，春天里合欢树长出幼芽和新叶，夏天一到又开出满树的红花。有时，我傻傻地想要是母亲也像合欢花那样每年都会回到人间来，多好。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草木凋零了，还会重新发芽，可人生没有回头路。

　　夏天合欢树枝繁叶茂，给我们遮荫。傍晚一阵风起，合欢树枝条摇动，好像在对人们点头致意。透过那些晃动的树影儿，我恍惚看到母亲的音容笑貌。

　　秋天，合欢树的叶子变黄了，风一吹，落叶像一只只黄色的蝴蝶翩翩起舞。冬天，北风呼啦啦地刮着，合欢树依然屹立着，光秃秃的枝干挂着几个黄褐色扁豆样的果子。

　　四时，我看到合欢树都会怀念母亲，风吹动着树叶沙沙响，像是母亲的呢喃：你饭吃了吗？你衣服穿暖了吗？你开心吗？或许母亲从未离开过，她一直活在我的心灵里，依然陪伴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