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涛，全名叫张金涛(化名)，原名张金韬，是台州初级中学2017届毕业生。

　　阿涛引起我的关注是在开学的第一个星期，那天早上，像往常一样我去巡查教学楼，转到志山教学楼四楼时，发现有一个男生站在七(1)班教室外的走廊上，倚靠着栏杆，远眺前方，情绪低落。他长相还算端正，脸圆圆的，皮肤白净。出于职业的敏感，我赶紧走到他的身边，问他怎么啦，是跟家里人闹别扭啦，还是上课迟到了不敢进去……他一声不吭，把头转向右边。我走到他的右边，想继续跟他交流，谁知他又把头转回左边，不管你怎样问，就是不搭理，甚至从头至尾不拿眼睛正视你。

　　见此情况，正在上课的班主任张老师从教室里走出来，把我叫到一边，悄悄地告诉我这是一个十分特殊的新生，叫张金韬，连自己名字也不会写，据了解这孩子从小学开始就一直坐不住，容易狂躁，课堂上时常要发出某种怪叫声，同学们都嘲笑他，不喜欢跟他一起。老师也实在没办法，只好任由他在学校的角角落落闲逛。

　　经过多方打听，我们才隐隐约约了解到这个可怜的孩子的家庭情况。他来自后山村，天生残疾，有几分自闭，语言不太利索，口齿不清楚，有一条腿走路还不灵便，母亲在他小时候就离家出走了，父亲忙于外出打工挣钱从不管他，爷爷去世得早，奶奶眼睛不好，家境十分困难。因为情况特殊，小学的老师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要不离开校园，上课期间默许他可以在外面自由走动，前提是不影响他人学习。于是他就像一个“游魂”经常独自晃荡在学校的一些偏僻角落，偶尔冷不丁还会吓你一大跳。

　　德育处深感管理压力巨大，总觉得这是一个炸药包，校园安全随时可能会被他引爆，于是反复叮嘱班主任张老师以及其他科任老师平日多关注，尽量不让他离开大家的视线范围。老师们对此也十分上心，开始采用的是轮流看管，把他安置在办公室外的那个宽敞的过道上，给他点漫画书、画报之类的由他随便翻，有什么糖果糕点总不忘拿一份与他分享，想借这些来稳住他。后来看他实在坐不住，老师们于是想尽办法找点简单的事让他做做，比如搬作业本啦，扫地擦桌拖地啦，让他消磨时光。他十分乐意，也十分勤快，老师们作业一改好，他就立马送到教室里去。慢慢地阿涛的活动区域也由办公室外延伸到办公室内，进而就黏在老师身边了。哪位老师杯子里的茶水没了，他会马上帮你添上。有时候老师在改作业，他会在边上把一本本作业要改的地方帮你翻开铺好。看老师办公室水没了，便自告奋勇替老师去百米外的总务处搬桶装的纯净水，再哼呵哼呵地扛到四楼。每天早上他都来得很早，老师们下班级去管理早读了，他在办公室把大家的茶杯洗得干干净净的，且根据各人喜好，绿茶、红茶、菊花茶早给你泡上了。就这样，慢慢地，阿涛似乎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感与归属感，原本漠然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与老师们的交流也渐渐多了。

　　有一天，班主任张老师对阿涛说，我来教你写自己的名字吧，将来时时会用到的。他犹豫了好长时间，最后终于点点头，从此阿涛跟着张老师走上了漫长的学习写名字的道路。对于阿涛来说学习写自己名字太难了，一个“张”字，学了好多个星期还是不会，他总是把左边的“弓”与右边的“长”写调过来，好不容易不出错了，那个“弓”字又写得奇丑无比，就像一条扭曲的小虫，直到半个多学期下来，他终于学会了名字的第一个字。第二个学期磕磕绊绊勉勉强强地又学会了写“金”字，但“韬”字实在太难了，阿涛无论怎么学总是学不会，最后老师们商量决定把他的名字改了，改成现在的“张金涛”。

　　阿涛用了近两年的时间终于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他高高兴兴地主动提出要去参加期末考试，名字写得工工整整的，只是其他的一律不会，但是他没交白卷，所有学科都一律稀稀拉拉地写满“7”字，写满后就交卷，不管开考时间有没有满30分钟。老师们都表扬他，说他是进步最快的学生，慢慢地他也变得自信了，胆子也大了，讲话利索了许多。记得有一回在路上碰上我居然上前跟我打招呼，还结结巴巴地称呼我“李校”，并主动拿走我手里巡查校园时顺道捡的空牛奶盒，远远地送去塞进垃圾箱里。

　　阿涛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孩子。一开始老师们给他糖果糕点时，他总是说“不要，不要”，后来总算接受了，可又舍不得吃，说带一点回家给奶奶吃。老师们说吃完了抽屉里还有，你可以随便拿，但他从未私下拿过老师抽屉里的任何东西。老师们都格外关照他，他也用自己的行动默默地表达着对老师的好。隆冬时节，天寒地冻，他总是里边只穿一件T恤，外面加一件略厚的外套，经常在冷风中冻得瑟瑟发抖，嘴唇发紫。社政童老师看他可怜，到家里拿来弟弟穿过的八成新的羽绒服、旅游鞋等给他，可他无论如何不肯接受。硬塞又怕伤了他的自尊心，于是只好作罢。看着他的校服旧了破了小了，我让学校德育处把捡来无人认领的校服洗干净送给他，他推辞再三红着脸总算接受了。

　　除了老师们，阿涛没有其他朋友，他很孤独，教师的办公室是他唯一的乐园，帮老师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是他最快乐的生活，他每天都会问老师有什么事需要他做，主动向老师讨要任务，他要让大家感受到他是有用的。去油印室拿讲义试卷是他日常的一项重要内容，有时候油印室小洪老师讲义来不及印刷，他就主动帮忙。慢慢地他也基本学会了油印讲义，动手能力还是相当不错的。此外，他对电脑也十分感兴趣。

　　6月是个离别的季节，开过毕业典礼后，在校门口我碰上了阿涛，他一脸伤感。我说：“阿涛，今天你毕业了，赶快回家吧！明天开始你就可以不用再来学校了。”谁知他马上泪流满面，说：“我不想毕业，我不想回家，我就只想跟老师们在一起。”我不禁一阵心酸，反复劝慰他，他就是久久不肯离开……

　　自从那次毕业离别以后，我没有再见到阿涛，关于他后来的一些情况都是听大家说的。门卫小林在食堂用餐时说，毕业后，阿涛曾多次来到校门口，坐在花坛边发呆，天下雨了也不知道离开，叫他坐到里边来又不进来。冯老师说阿涛曾给她打过电话，说自己不开心，在家跟奶奶一起做塑料夹子，手好几次受伤了。童老师说阿涛与她加了微信，还时常有互动，聊天有一搭没一搭的，有时自己接不上话茬，他就说：对不起，老师，我打扰您了。有一回还发过来一个善意的提醒：老师您好。加强针打了吗？疫苗。听说他还玩起了抖音，抖音号叫“中华龙”，常常用一些照片做成一个个简短的小视频。我说：他不会写字，怎么玩微信与抖音啊？童老师告诉我，估计是用了什么“语音翻译软件”，句子经常不通顺的。班主任张老师则说她自己每年在教师节、新年以及生日时总会收到阿涛的祝福短信，心暖融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