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怪物辜鸿铭
1921年10月13日,胡适在日记中写道:“夜间王彦祖先生邀吃饭,同席的有Demiville and Monestier及辜鸿铭先生。许久不见这位老怪物了。今夜他谈的话最多;他最喜欢说笑话,也有很滑稽可喜的……”
这里的王彦祖,是胡适的一位老同学,1919年前后与胡适、辜鸿铭同为北大教授。Demiville,即法国汉学家戴密微。Monestier,即法文《政闻报》的主笔莫内捷。当晚在场的除了人称“辜疯子”的辜鸿铭之外,还有人称“徐癫子”的徐墀等人。
据胡适回忆,当晚见面时,辜鸿铭握着他的手,用英语对两位法国人介绍说:“这位是我的著名敌人!”此言一出,在场人等哄然大笑。
入座之后,戴密微的左边是辜鸿铭,右边是徐墀。用餐过程中,辜鸿铭突然拍一下戴密微说:“先生,你可要小心!”
戴密微忙问为什么,辜鸿铭回答:“因为你坐在辜疯子和徐癫子的中间!”
在场人等再一次哄然大笑。
辜鸿铭卖票
按照胡适的说法,辜鸿铭晚年最为得意的壮举是他在安福国会选举时的卖票故事。“这个故事我听他亲口讲过好几次了,每回他总添上一点新花样,这也是老年人说往事的普通毛病。安福部当权时,颁布了一个新的国会选举法,其中有一部分的参议员是须由一种中央通儒院票选的,凡国立大学教授,凡在国外大学得学位的,都有选举权。于是许多留学生有学士硕士博士文凭的,都有人来兜买。本人不必到场,自有人拿文凭去登记投票。据说当时的市价是每张文凭可卖二百元。辜鸿铭卖票的故事确是很有风趣的。”
接下来是胡适引用的辜鸿铭原话:“某某某来运动我投他一票,我说:‘我的文凭早就丢了。’他说:‘谁不认得你老人家?只要你亲自来投票,用不着文凭。’我说:‘人家卖两百块钱一票,我老辜至少要卖五百块。’他说:‘别人两百,你老人家三百。’我说:‘四百块,少一毛钱不来,还得先付现款,不要支票。’他要还价,我叫他滚出去。他只好说:‘四百块钱依你老人家。可是投票时务必请你到场。’选举的前一天,□□□果然把四百元钞票和选举入场证都带来了,还再三叮嘱我明天务必到场。等他走了,我立刻出门,赶下午的快车到了天津,把四百块钱全报效在一个姑娘的身上了。两天工夫,钱花光了,我才回北京来。某某某听说我回来了,赶到我家,大骂我无信义。我拿起一根棍子,指着那个留学生小政客,说:‘你瞎了眼睛,敢拿钱来买我!你也配讲信义!你给我滚出去!’那小子看见我的棍子,真个乖乖地逃出去了。”
“老怪物”辜鸿铭既有令人大笑的趣话,也有让人气短的怪话。王彦祖请吃饭的主要目的,是请中国朋友奉陪作为主客的法国汉学家戴密微和法文《政闻报》的主笔莫内捷,辜鸿铭却把两位法国朋友给得罪了:“先生们,不要见怪,我要说你们法国人真有点不害羞,怎么把一个文学博士的名誉学位送给徐世昌!我老辜向来佩服你们贵国,现在真丢尽了你们的脸了!你们要是送我老辜一个文学博士,也还不怎样丢人!”
两位法国客人听了辜鸿铭的话,很是不安。莫内捷脸红耳赤地替本国政府辩护了两句,辜鸿铭不等他把话说完,就驳斥道:“你别说了,我老辜得意的时候,你每天来看我,我开口说一句话,你就说:‘辜先生,您等一等。’你就连忙摸出铅笔和日记本子来,我说一句,你就记一句,一个字也不肯放过。现在我老辜倒霉了,你的影子也不上我门上来了。”
王彦祖见辜鸿铭开始闹场,只好提议宴会结束各自散去。
辜鸿铭“状告”胡适
胡适在《记辜鸿铭》里说“辜鸿铭向来反对我的主张,曾经用英文在杂志上驳我”,指的是辜鸿铭于1919年7月12日和8月16日,分别在上海英文刊物《密勒氏译论》发表的两篇英文文章:《反对中国文学革命》和《归国留学生与文学革命——读写能力和教育》。他嘲笑胡适以粗鄙的“留学生英语”鼓吹所谓“活文学”,最终结果只能导致大量“外表漂亮的道德上的矮子”。
作为回应,胡适在自己主编的1919年8月3日及27日的《每周评论》中,以“天风”的署名分别发表两篇标题为《辜鸿铭》的“随感录”,其中一篇写道:“现在的人看见辜鸿铭拖着辫子,谈着‘尊王大义’,一定以为他是向来顽固的。却不知辜鸿铭当初是最先剪辫子的人。后来人家谈革命了,他才把辫子留起来。辛亥革命时,他的辫子还没有养全,拖带着假发接的辫子,坐着马车乱跑,很出风头。这种心理很可研究。当初他是‘立异以为高’,如今竟是‘久假而不归’了。”
按照胡适的解释,“这段话是高而谦先生告诉我的,我深信高而谦先生不说谎话,所以我登在报上。那一期出版的一天,我在北京西车站同一个朋友吃晚饭,我忽然看见辜鸿铭先生同七八个人也在那里吃饭。我身边恰好带了一张《每周评论》,我就走过去,把报送给辜先生看。”
辜鸿铭当场对胡适说:“这段记事不很确实。我告诉你我剪辫子的故事。我的父亲送我出洋时,把我托给一位苏格兰教士,请他照管我。但他对我说:‘现在我完全托了布朗先生,你什么事都应该听他的话,只有两件事我要叮嘱你:第一,你不可进耶稣教;第二,你不可剪辫子。’我到了苏格兰,跟着我的保护人,过了许多时。每天出门,街上小孩子总跟着我叫喊:‘瞧呵,支那人的猪尾巴!’我想着父亲的教训,忍着侮辱,终不敢剪辫。那个冬天,我的保护人往伦敦去了,有一天晚上我去拜望一个女朋友。这个女朋友很顽皮,她拿起我的辫子来赏玩,说中国人的头发真黑得可爱。我看她的头发也是浅黑的,我就说:‘你要肯赏收,我就把辫子剪下来送给你。’她笑了,我就借了一把剪子,把我的辫子剪下来送给了她。这是我最初剪辫子的故事。”
等到饭后道别时,胡适走过去讨回那张《每周评论》,辜鸿铭站起来折成几叠,向衣袋里一插正告胡适:“密斯忒胡,你在报上毁谤了我,你要在报上向我正式道歉。你若不道歉,我要向法庭控告你。”
胡适忍不住笑着说:“辜先生,你说的话是开我玩笑,还是恐吓我?你要是恐吓我,请你先去告状;我要等法庭判决了才向你正式道歉。”
大半年后两人再次见面,胡适说:“辜先生,你告我的状子进去了没有?”辜正色说:“胡先生,我向来看得起你,可是你那段文字实在写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