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夕阳西下,远处村庄的炊烟袅袅升起,劳作了一天的人们顿感温暖,急于回家。
陶渊明真不愧为描写乡村田园景致的诗歌高手,小时候的老家便有诗中这般景象。
儿时的村庄,家家户户都烧柴火灶,村里人俗称“镬灶”,两个灶眼或三眼相连,两眼的居多,一大一小,大锅煮饭,小锅炒菜。其实,那时候的人们普遍贫穷,能炒的菜蔬很少,平时大多靠咸菜佐食。咸菜一般煮饭时放在饭锅上蒸,这样既节省柴火,又节约时间。于是,另一口锅多用来煮猪食。
柴火灶烧的是柴草,燃后烟大。于是,镬灶尽头有一支用青砖砌的烟囱直达屋顶,通到屋外。烧火做饭时,炊烟便从烟囱排出屋外,龘向天空。
龘是鄙乡台州方言,本意指龙腾飞的样子,却被乡人借用,将从烟囱中飘出来炊烟说成“龘”出来。炊烟真像龙那样腾飞吗?不是说炊烟袅袅吗?还真没说错,台州虽多山地,鄙乡却处在丘陵间的小平原,山地少,木柴少,村民烧火做饭以稻草为主。稻草引火时烟大,如果碰上稻草不够干燥,烧起来浓烟滚滚,从烟囱冒出来的就是滚滚黑烟,拖得很长,真的像一条黑龙在空中飞舞,将滚滚黑烟说成龘出来,而不是飘出来,太形象了。这样解释,你应该佩服鄙乡人的智慧了吧!
儿时,每当中午或下午放学回家,或者陪父亲下地干活后,走在回家的路上,远远看到龘在村庄上空的炊烟,虽早已饥肠辘辘,却禁不住加快脚步,走得虎虎生风。而心里真如陶渊明诗中描写的,一股暖流蔓上心头,暖遍全身。炊烟里的村庄是温暖的,那千百条龘在天空的炊烟,也有我家的那一条。炊烟下的家是温暖的,有母亲忙碌的身影,她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足以饱食的饭菜。
许多时候,也许贪玩的我们,放学后只顾与小伙伴们一路玩耍,忘了回家;也许地里干活的父亲和村民们,为了多播种一粒种子,多收割一颗谷子,而忘记了时间,忘记了收工。村庄上空龘起的炊烟,那就是闹钟,提醒着人们该收工了;那就是召唤,招呼着人们早点回家。
炊烟,与田野河流,天天与村民相随,炊烟龘起,生活的希望也龘起;炊烟,与日月星辰,四季和人们相伴,晨曦微露,炊烟龘起,夜幕降临,炊烟消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炊烟下的村庄是祥和的,春种秋收,仓廪殷实,鸡鸣犬吠,羊咩牛哞,烟火相闻。炊烟,伴随着一代代人成长、老去,生命轮回;伴随着村庄兴衰变迁;伴随日升日落、四季轮替。
在炊烟下,我度过了少年、青年时代。后来因为上学、工作,离开了村庄,离开了龘在村庄上空的炊烟。城市里做饭烧煤和煤气,炊烟很小,是袅袅升起那种,看不到龘起的气势。要想看到龘起的炊烟,只能回到村庄,回到老家,回到儿时的柴火灶下。再后来,农村也兴起了煤气灶。拆除了老屋建新屋的人们,顺带也拆除柴火灶,农村的炊烟渐渐地淡了,看不到一条条炊烟龘起的模样。只有零星的老人、老屋、老镬灶的上空,偶尔龘起零星的炊烟。
进入新时代,整村改造蓬勃而起,新建的村庄虽也有立地房和套房供村民选择。建起立地房的人们,怀念起老镬灶,怀念老镬灶煮饭的烟火味,怀念曾经龘在村庄上空的炊烟,有些人会在新建的洋楼中搭建一个老镬灶。
如今,我回到老家,已看不到龘在村庄上空的炊烟,或许今后永远都看不到了。
炊烟是母亲劳作的身影,是村庄古老的韵律,是游子永远的乡愁。那不再龘在村庄上空的炊烟,将永远龘在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