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立秋,江南仍然花木繁盛,美不胜收。窗下读晚唐诗人陆龟蒙有一些写花木的小诗,意味深长,往往令人含咏不已。他的《浮萍》颇为人所称道:“晚来风约半池明,重叠侵沙绿罽成。不用临池更相笑,最无根蒂是浮名。”绿罽:绿色的毛毡。后人评此诗称:“约”字、“明”字、“侵”字用得巧,如亲见风吹浮萍的情景。诗的重点是写浮萍的无根,浮于池,约于风,重叠侵沙,皆因无根,可是主旨却并不在这里。此诗的深意在人笑浮萍无根,却不自知浅薄,不单嘲贪恋浮名者,更是在讥刺不能自我反省的人。
《白莲》,是《浮萍》的姐妹篇:“素蘤多蒙别艳欺,此花端合在瑶池。无情有恨何人觉,月晓风清欲堕时。”素蘤:白色的花朵。诗写白莲的高洁。后人评“月晓风清”四字,得白莲神韵,移作它花则不宜。诗于此间表达了一种生性淡雅,却不被世俗所容的心情。白莲被“别艳欺”,有恨而不为人知,它大概只该生在天上的瑶池里吧!
《石竹花咏》是龟蒙对晚唐纸醉金迷世风的嘲讽:“曾看南朝画国娃,古萝衣上碎明霞。而今莫共金钱斗,买却春风是此花。”国娃,犹言国色。古萝衣,指绣有石竹花的衣衫。石竹,花如钱而可爱,唐人多用来作为图案,以饰服装,所以说是“金钱斗”。爱财的人们喜欢用石竹花的图案点缀衣裳,可是石竹花不能换回世间的富贵,它只爱人间的春风。
《丁香》将丁香花的开放,写成了一次尽抛穷愁的放纵,立意新鲜:“江上悠悠人不问,十年云外醉中身。殷勤解却丁香结,纵放繁枝散诞春。”“人不问”,“醉中身”,虚写丁香,实为自写。丁香结,指丁香花蕾,李璟后来有“丁香空结雨中愁”之句。陆龟蒙“殷勤解却丁香结”,写丁香的绽开,新颖独特,丁香要在春风里放纵一回,正是诗人自己想要破解心中的郁闷。
陆龟蒙,生年不详,字鲁望,自号天随子,江湖散人,甫里先生,吴郡(今江苏苏州)人,年少时性高放,能通《六经》,明《春秋》。七世祖陆元方曾在武后时为相,父陆宾虞,进士,浙东从事,侍御史。龟蒙成年后,家道中落,清贫度日,举进士不第,为谋生,进入张博幕府当从事,张博刺湖州和苏州,龟蒙跟随之。中年后隐居松江甫里,与颜荛、皮日休、罗隐、吴融友善,并与皮日休多有唱和,成《松陵集》,世号“皮陆”。
陆龟蒙无声色之好,惟喜藏书,尤其嗜茶。居松江甫里时,每有所作,往箧中一丢,或成年不拣视,多有被好事者盗去的。每得好书,必熟诵而又抄录,常常乐此不疲。有田数百亩,屋三十楹,牛四十头。龟蒙的田地势低下,遇雨则江水漫灌,收成不多,他就亲率耕夫百余人筑堤防,里人以为龟蒙是读书人,何必亲为劳力之事。他说:“尧舜大禹都是圣人,尚不辞胼胝之劳,我一布衣,怎能不勤勉以为生计。”
由于嗜茶,龟蒙在顾渚山下置一茶园出租,岁取租茶,自判品第。张又新作《煎茶水记》品天下之水,其二为惠山泉,其三为虎丘井,其六为吴松江水。都离龟蒙居处不足百里,时有高僧、逸人乐助其好,为他送好水过来,以供煮茶之需。龟蒙有《煮茶》:“闲来松间坐,看煮松上雪。时于浪花里,并下蓝英末。倾余精爽健,忽似氛埃灭。不合别观书,但宜窥玉札。”玉札:指道书。龟蒙以为煮茶时最宜翻翻道书。
陆龟蒙喜欢坐船,他的船上挂篷席,设书案,备有茶具、钓具,往来江湖间。不爱与俗客交往,虽登门不肯一见。吴江县长桥北,相传是龟蒙养鸭处,称斗鸭栏,一名鸭漪亭。《唐诗纪事》载:有驿使过,以弹弓击杀了领头鸭。龟蒙从容对驿使说:这只鸭能人语,正准备由苏州使者进贡朝廷,今君杀之,怎么办呢?驿使惶恐,取金赔偿。因问能人语之事,龟蒙笑说,前言戏尔,还其金。乾符元年(879)春,卧病笠泽(今上海松江区),于中和二年(882)去世。诗人吴融有诔文:“霏漠漠,淡涓涓。春融冶,秋鲜妍。触即碎,潭下月,拭不灭,玉上烟。”极称龟蒙的高洁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