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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溪那船那人

作者:谢邦君  来源:  时间:2025年05月09日

  始丰溪,源自天台山脉,经临海西乡与永安溪在永丰镇三江村交汇,共同孕育了灵江。她以粼粼波光浸润着沿溪两岸的田地,以丰饶物产滋养着代代村民。于我而言,那溪不仅仅是故乡的脉络,更是深深刻入骨血之中的鲜活记忆,承载着我对故乡的深情与眷恋。

  那溪影像

  在我这个游子心中,始丰溪永远是70多年前离开时的样貌。溪阔水静流深,溪水清澈见底。或长或短的绿色清潭一字排开,溪石因自然落差和溪水的搬运作用,形成堆积在两个溪潭间的石子滩。那溪水自其上汩汩流过,形成宛如九寨沟珍珠瀑似的小瀑布,溅得岸边的野蔷薇也沾了三分灵气。

  溪畔杨柳依依,柳枝蘸着水皮,画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水草在流水里扭着绿绸腰,那溪活脱脱是一块流动的翡翠。白鸥掠过,翅尖带起的水珠子,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溪边古驿道的青石板路在绿荫里若隐若现;迟归的白帆兀自飘向大溪来处的远方;炊烟缠绵着山岚,共往云端约会;鸬鹚倏地扎进水里,叼起尾银鱼便往渔舟上落;船头老翁的竹笠沾了金箔似的夕照,倒把“渔舟唱晚”唱成了水墨画里的留白,定格成一帧帧动人的影像,让人忘却尘世烦恼,应了孙绰《游天台山赋》“过灵溪而一濯,疏烦不想于心胸”的禅机。极目层层叠叠的如黛远山,恍惚听见千年前,诗僧拾得、寒山在上游的明岩寺外,吟诵“碧涧清流多胜境”。

  突然明白过来,那溪就是条会说话、会讲古的纽带,连带着把尘世纷扰都冲进那旋流中,又在这旋流里,酿成独属于西乡的岁月沉香。

  溪畔烟火

  我的老家八叠村,与始丰溪只隔一个小小隔岭。只需十来分钟,便能过岭到始丰溪畔。

  守候鱼汛是我年少时最真切的记忆。仲春清晨,家父扛着“土快一”(只打一发实弹的猎枪),带着时年七八岁的我,一起蹑手蹑脚隐在溪畔几棵斜在溪面上的大溪椤树下。树下,就是一眼能看到底的清溪水。溪底,各色溪鱼脊背上的纹路历历在目。没多久,一群将军鱼夹着鲻鱼,过来树荫下觅食产籽,鳞片在晨晖里泛着隐隐琥珀光,让人既兴奋又眩目。一声枪响,每条近10斤重的鲻鱼或者将军鱼,便浮出水面。有一次运气好,打中一只六七斤重、浮上来换气的老鳖,正好打在壳中央,整个鳖壳打成四瓣。爸爸说,鳖没有那么大的,这货可能是鼋,癞头鼋当宰相(西乡俗语:虾兵蟹将,癞头鼋宰相),再过几年,就会成精变成大官。我被唬得一愣一愣的,问:“现在朝里的大官,是不是都是这货变的?”

  枪声中,夜宿在周边芦荻丛中的鸭鹭扑棱棱乱飞,边上的野蔷薇也同步簌簌发抖。此时,我总固执地抢过小扁担,拴上两三条大鱼,像戏棚上凯旋的大将军,谁都不让碰,偏偏要一个人担回家,任由大鱼尾巴在隔岭的石阶上拖出湿漉漉的痕。再还有,就是在周边流向大溪的各条支流处,石关、铁生、白条、黄刺、花鳜等各色小溪鱼在苔石间倏忽隐现,四林网(粘网)稍一收紧,便兜住满篓银鳞乱跳的生机。

  水上命脉

  当初的始丰溪,上通沪杭,下达宁波府,是台州连接外面世界的便捷通道,成了商旅往来、物资运输、信息传递的大动脉。不管官民采购生活用品,还是入市贩卖土特产,都必赖此溪。有了永安、始丰这两支水,仙居、天台才得以与临海、黄岩、海门、温岭的城市文脉、生态绿脉、经济命脉同气连枝。始丰溪上帆影星星点点,见证了西乡的岁月变迁,溪中主要有三类运载工具。

  首先是主力为9米长的木制长船。

  长船用来运载细货,是经济命脉的主要载体。有四个舱位,盖有可活动的乌篷,船头孔洞,可以插一根毛竹做的桅杆。长船没有任何机械动力,主要利用流水、潮汛、风向,再辅以适当的人力,得以在江上漂上漂下。桅杆帆布鼓满山风,载重量可达万斤,主打的货物包括柴爿、竹笋、木竹、茶叶、柿栗和桐桕油等。顺流时,天台到临海只需一天,如遇顺风,那就更快些。再由临海驶向下乡(指灵江水系的下游)的黄岩、海门。因为南岸的黄岩、温岭是平原水乡,历来经济发达。为多挣点钱,长船客们会在涨潮或水位相对高时,从江口进永宁江;退潮或江水低时,则从葭沚的闸口进入永宁河。目标都是进入四通八达的温黄平原的内河网汊,到椒南各地售卖细货。北宋名臣赵抃有诗云:“昨朝初泛临海舟,今暮已登温岭驿。”可见官民均走此水道,古来如此。

  当初海门、江口灵江两岸属临海管辖,有利于对灵江全流域统一管理。明成化年间,即在江口设有太平亭驿。解放前,河头设有管理所,父亲还带我去那办过长船通行证。

  长船运载着上乡(灵江水系的上游)各色山货,可抵达潮济、大溪、松门、箬横等地,换成腌海货、盐、铁、小件工业品、火油、布匹等贩卖或自用。

  逆流时,长船运载力下降一半,只能运5000斤,要等涨潮才能走。以马头山为现成的灯塔,无须动力,只需顺着潮汐走。大水潮时,可以一路顺涨潮漂到方前村;小水潮时,也能漂到三江附近。继续溯上,完全逆流,就要张帆或者橹篙。遇石子滩则需“船帮”(水手兼纤夫)下水顶船,站在船前舱右前方石子溪滩中,肩胸顶临时固定的横木,将船顶到上潭。遇枯水期,运力就再打折。船上的“船帮”上岸,一步步拉纤到天台。

  再往上,可撑到平潭、街头。记得当初天台溪头埠头是长船与货物的集散地,极热闹。家里的长船或载人或载货,溪头基本上是终点。船极少往永安溪走,父亲曾说过永安溪水硬,不好把握。想想,估计是永安溪阔水量大水流急,而且溪里明暗礁更多。

  都说做人三样苦,撑船打铁磨豆腐。撑船是人间第一苦。对于当初西乡人来说,吃饱是祖祖辈辈的奢望。都说“撑杆滥,三餐饭”。虽是辛苦,但收入不错。因为是体力活,船东(大多是船老大,少数是雇主)必定让其吃得饱还要吃得好,加上薪酬不薄,所以小日子还是过得相对体面。

  水运具有低廉、方便等优点,但受气候影响大,属于靠天吃饭。长船一年里最多只能撑半年,在丰水期或枯水期,再或天气转凉,就因吃不消下水拉纤而作罢。

  其次是竹筏。

  这与歌中“小小竹排江中游”的小鱼排完全不同。它由多株5年生以上整根粗大毛竹捆扎而成,比长船更宽大,像一方平畴,用以运送粗重货物,尤适于载石材。仙居和天台几个临溪产石材的地方,相对常见。

  我家院子的全堂石板就是在仙居下各买的,通过竹筏,从永安溪、三江口、始丰溪,载到隔岭的溪岸边。当时正值中秋枯水期,但见几只大竹筏在两岸齐头并进,竹筏上的石料一半浸在水中,缓缓前行。船夫们在水中半潜半蹲,肩抵竹筏,尽量保持平衡和稳定。进了始丰溪,他们上岸拉纤,像极蚂蚁群搬大蟑螂。拉到隔岭,扔溪边浅水处,就可领钱走人,我们再从水中取出石材,运往工地。

  其三是树排。

  当初建材以木竹为主。上乡多大山,山上的大型乔木是下乡搞建设的急需品,故需求大利润高。夏天,山民将砍伐后的木材,先期搬到溪边,用老藤条或劈细的毛竹,将木材捆成木排。雷暴雨甫一过,溪水汇成洪流时,将木排推入大溪,运送到下乡贩卖。木排首尾相连,顺着激流,排山倒海,呼啸而来。排工们站在树排头上,手持竹篙,遇有障碍物,施巧劲稳准狠,第一时间点开,确保排群整体华丽地侧身避过。整齐划一的号子,外人听来,似乎美妙劳作之歌,其实是他们团队特有的传信息的生命呐喊。

  而今再立始丰溪畔,正草长莺飞时,白鸥仍衔着碎钻般的水珠掠过。朽木沉沙处,再不见帆影追云。纤绳磨出的石槽生满墨绿苔衣,焦黑溪椤树桩倒映在渐窄溪面,像被时光灼伤的旧年轮。唯有那野蔷薇仍在那溪边,没心没肺、不知忧愁地盛开着。胭脂色花瓣逐着旋流打转,恍惚正是当年那位追逐帆尾的顽童。那些沉在淤沙里的船歌,正随晚风,流散成粼粼碎光,成为我心中的永恒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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