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粥 语

作者:陈忠华  来源:  时间:2025年06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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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在晚年独居时光里,总爱捧着那只豁口的青花瓷碗。碗底,父亲的单名刻痕早已漫漶如雾,却像年轮般锁住半个多世纪的烟火。瓷勺搅动时,米香混着白汽漫过她眼角的沟壑,连光阴都在粥碗里走得迟疑。“宁可三日无肉,不可一餐缺粥。”这话在她唇齿间磨出了茧子。年轻时,粥是吊命的绳索,如今倒成了与岁月和解的契约。晨雾里,她盯着碗中旋纹,看米粒舒展如睡莲,恍惚间悟道——人活一世,何尝不是沸水里浮沉的米,熬透了棱角才显柔韧。

  老屋蜷缩在括苍山麓,青苔啃着屋瓦,蛛网垂悬梁下。天泛蟹壳青时,母亲便佝着腰从米缸请出祖传刮升。四棱木斗口阔底窄,油亮的内壁能照见人影子。搲米时要屏住气,拇指贴着斗沿一刮,多半粒是罪过,少半粒亏心。木斗“咔嗒”扣在陶盆上,米粒簌簌滚落,像山溪跌进石缝。镬灶里松枝噼啪炸着火星,铁锅烧得泛白沫,米粒在沸水中忽而聚成涡流,忽而散作星子。待灶火暗成红炭,米褪去生涩,化作一汪柔白的明月。揭开木盖时,锅沿凝着蝉翼似的脂膜,随着蒸汽轻颤,恍若未及出口的絮语,暗涌在生活褶皱里的温柔。

  在那个年代,粥总盛在八仙桌上裂了纹的灰陶甑里。配一碟腌得发黑的雪里蕻,咸沥实苦,入口皱眉,却是吊命的仙丹。母亲搅动时神情庄重,手腕轻转,米汤便如绸缎缠绕勺心。“粥要均匀地吃,日子也要均匀地过。”她念叨着,仿佛舀起的不只是米汤,更是共同吞咽的苦乐与清贫中的相濡以沫。父亲早逝后,她常对着空碗发呆,却仍将最稠的一勺留给我。

  我幼年孱弱,三岁尚不能行。母亲会用铜勺撇来锅面的粥油,坐在门槛上一口口吹凉。山风携松脂香入屋,她将调羹轻抵我唇边,哼唱临海小调:“东风凉,西风凉,小囡吃了不赖娘。”那粥油滑入喉中,温热黏稠,带着柴火的温暖与母亲的目光,竟比乳汁更令人依恋。有时夜咳不止,她便往粥中添把老姜丝,土墙上晃动的剪影,活像被雪压弯的毛竹,却挺拔着坚韧的庇护。

  那年初霜乍降,兄弟为分家红了眼,踢飞堂前啄食的无辜母鸡。母亲往灶膛塞柴爿,银发映着火光:“粥凉了能回锅,人心冷了添再多柴也白搭。兄弟分家不分心!”转身摸出舍不得卖、藏了月余的双黄蛋。蛋香混着粥气钻进鼻尖,两双攥紧的拳头终究松成了掌心相握的温度。原来,咸淡最宜人的,未必是山珍海味,而是烟火里煨出的退让与牵念。

  初中时,头一次进城参赛,宿在白云山脚招待所,被一碟油炸蚕豆瓣唤醒。晨光洇染窗棂时,金黄豆瓣落进白粥,酥脆与绵软在舌尖交织,贫瘠岁月中的一缕油香,竟成了心尖上的朱砂痣。粥如人生,久熬会稠,平淡中蕴含无限可能——配咸菜是苦中作乐,佐肉糜是劫后余生,加姜丝能驱寒,入百合可润心。它天生百搭,一粥一饭皆是光阴的注脚。

  如今,铁锅生了褐锈,刮升被收进倒桶。可每逢家人风寒体弱,我仍守着小砂锅慢熬米粥。看米粒在锅里翻涌、破碎、绽放,终成飘香的玉浆,静听时光在陶甑中发酵、稠密,终是懂得:母亲穷其一生,不过是想将那些碎瓷般的日子熬出黏性,让离散的岁月在某个时刻温柔聚拢。粥是穷人的命,也是富人的药。一勺暖,一生念。这便是人间至味。

  东风吹,西风吹,小囡吃了会读书;东风凉,西风凉,小囡吃了会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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