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阳光在青石板路上跳着碎金般的舞,一抬头就瞥见那棵枇杷树:它斜斜地撑开一把碧绿的伞盖,枝丫间垂着几串浑圆的果实,在明晃晃的日头下泛着光。
枇杷,这种五月特有的果子,总使我带了几分敬意。每每看到或黄或白的果子,我总是想问,古人归有光的院子里,他为妻子所植的枇杷树,是不是仍然亭亭如盖?
卖枇杷的阿婆蹲在巷口石阶上,摇着蒲扇,褪色的蓝布衫后背洇着汗渍。竹匾里金黄的果子堆成小山,个头不及乒乓大,却颗颗透亮。光是看着,就仿佛甜津津的汁水溅在舌尖,裹着丝丝清酸。“来点?自家种的!”阿婆的大嗓门响在小巷子里。我拈起一颗,剥皮,入口,果然甜。
这条小巷子里,到处都是枇杷的味道,新鲜的果子香,枇杷树的枝叶气味,空气里还飘着晒枇杷干的气味。二楼铁艺栏杆上晾着黄澄澄的果脯,每块都修剪成匀称的月牙形——采六分熟的果子用桑叶烧的水焯过,再铺在竹筛上日晒七七四十九日。这就是古法腌制枇杷干了。这枇杷干多了几分桑叶的清香,但就果肉而言,只是甜。我并不大喜欢。
这条街上,还有巷尾糖水铺里的枇杷香。揭开的陶罐里,煮得软糯的枇杷果肉微微卷边,混着冰糖的清甜,却不腻,冷却之后是夏日的绝佳饮品。玻璃橱窗倒映着枇杷树枝桠,某片叶子突然簌簌颤动,此刻琥珀色的冰糖枇杷在瓷碗里晃晃悠悠,浮着几粒亮晶晶的果核。
夜露渐浓时,枇杷叶沙沙作响。巷口修伞的师傅呵了口白气,给褪色的伞面补上几针。油布伞骨间的缝隙漏下细碎月光,恰好照亮枇杷树上某个鸟窝。去年筑巢的喜鹊今年没来,倒是落了窝斑鸠。五更天常有扑棱棱的振翅声惊醒早市的人,卖包子的掀开蒸笼盖,蒸汽模糊了枇杷树的轮廓。
巷子西侧的阁楼亮着橘色灯火,月牙悄悄挂在枇杷树梢时,巷口的路灯次第亮起。卖枇杷的阿婆收拾着竹匾和竹篮,踏上归途。竹匾与青石板的碰撞声惊起觅食的猫,琥珀色的瞳孔在夜色里缩成两点绿星。树下,几颗熟透的果子悄然滚落,汁水渗入泥土,滋养着来年春天新发的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