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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晁起义如何搅动中唐风云

作者:林大岳  来源:临海新闻网  时间:2025年12月19日

  宝应元年(762)的江南,本该是稻浪翻涌的丰收时节,却被漫天愁云惨雾牢牢笼罩。

  北方安史之乱的战火尚未平息,中原大地经济凋敝、户籍紊乱,旧有税制已然崩坏。唐王朝的财政命脉,就此牢牢系于江南;巨额军费的重压,也毫无悬念地转嫁至东南百姓肩头。统治者加征的苛捐杂税层层叠加,将这片富庶之地拖入了赋税盘剥的深渊。

  这一年,租庸使元载竟宣称江淮百姓“虽经战乱,犹有余资”,悍然下令追缴当地百姓近八年拖欠的租调赋税。他选派酷吏出任地方县令督办此事,征税之时全然不顾百姓是否真有欠缴、家产多寡,只要发现农户存有粮食布帛,便派兵围堵宅邸,强行分走半数财产,甚者掠夺八九成之多。这种赤裸裸的掠夺式征税,时人称之为“白著”。对稍有反抗者,官吏便施以严刑峻法震慑,致使百姓即便仅存十斛粮食也惶惶不可终日。不少人被迫背井离乡,或遁入山林泽薮沦为盗匪,地方州县官府对此束手无策,东南秩序已然濒临崩溃。

  苛政逼反:绝境中的揭竿而起

  台州百姓的苦难,在这场浩劫中尤为深重。史载“宝应元年,江东大疫,死者过半”,叠加粮食歉收的窘境,民间早已民不聊生。隐居天台的诗人寒山曾以诗为笔,刻画下百姓的绝境:“新谷尚未熟,旧谷今已无”的粮荒之困,“朝朝为衣食,岁岁愁租调”的赋税之重,“大有饥寒客,生将兽鱼殊”的生存之艰。事实上,早在天宝三年(744),台州、明州(今宁波)、温州沿海便曾爆发吴令光起义,东南百姓的反抗火种,早已悄悄点燃。

  就在这民不聊生的绝境中,台州人袁晁(?—764)振臂一呼。一场席卷浙、苏、赣、皖四省的农民起义骤然爆发,如惊雷划破中唐阴霾,狠狠搅动了整个王朝的命运棋局。这场起义,绝非偶然的民变,而是时代矛盾长期积压的必然爆发。彼时北方安史之乱残部仍负隅顽抗,江淮“寇盗”伺机作乱,台州境内更是群盗蜂起、周边州县民变迭起,正是揭竿而起的绝佳时机。

  袁晁本是临海乡间的中小地主,曾任职台州衙门的鞭背吏,日常职责是催缴租庸。这份差事,让他目睹了官吏的残暴掠夺:台州刺史史叙贪婪无度,“税外横取”不止,致使当地百姓“逃亡无数”,户籍锐减至原有半数以下;加之江南连续遭遇灾荒,“江淮大饥,人自相食”的惨状,深深刺痛了他的内心。

  命运的转折,源于一次失职。袁晁因“擒贼有负”,未能完成追捕乱民的任务,竟遭鞭背之刑。切肤之痛,让他对唐王朝的怨恨彻底爆发。彼时朝廷推行“里胥有罪,辄杀无贷”的高压政策,袁晁已无退路,遂决意顺势在天台举起反旗。这里崇山峻岭、交通阻塞,进可席卷浙江全境,退可凭险固守自保,是起义的理想据点。

  宝应元年八月二十五日,袁晁正式起兵。台州刺史史叙仓皇出逃,那些被赋税逼至绝境的百姓纷纷云集响应。凭借此前同情百姓的口碑,起义军迅速形成一呼百应之势,“民疲于赋敛者多归之”。短短三个月内,义军便聚集了二十余万追随者,声势震动东南。

  席卷四省:“宝胜”政权的抗争

  袁晁起义的迅猛发展,远超唐王朝的预料。起义军以“为民除害”为旗帜,开仓赈济贫民、没收豪强土地、打击贪官污吏,所到之处深受百姓拥戴,势力扩张势如破竹。

  义军采取全面出击的战略,兵分三路向外拓展:一路自天台出兵明州,越海北上直逼广陵;一路南下攻取永嘉(今温州);袁晁则亲率主力北上剡县、越州(今绍兴),再分兵西进江西、北插苏皖。这种主动出击的战术,打破了以往台州农民起义“保境割据”的局限,战果极为显著:西南方向,九月二十七日,攻陷信州;向北,十月初十攻克明州;向南,顺利拿下温州——《广异记》中甚至记载了温州别驾豆卢荣之妻金河公主,因梦见先人托梦警示而仓皇出逃的传说。义军还在翁山县(今舟山)建立水军基地,一路攻占乍浦、江阴、常州,另一路则直扑杭州。短短数月间,义军便连克衢、温、明、越、信、杭、苏、常等州,控制江东路大部分地区,势力席卷浙、苏、赣、皖四省,攻陷江东十州之地。

  这一年,唐王朝改元“宝应”,并以十一月(建寅)为岁首。为彰显与唐王朝的坚决对抗,袁晁在临海建立“宝胜”(一作“昇国”)农民政权,改元宝胜寓有“胜过宝应”之意,同时推行“以建丑为正月”,即以当年十二月为新年正月,仿夏历建寅、商历建丑的历史,寓有以商朝取代夏朝的历史深意。他还搭建起自己的统治班底,任命一众农民为公卿,公然与唐王朝分庭抗礼,彰显出推翻李唐统治的坚定决心。

  尤为特别的是义军的组织方式。袁晁摒弃了农民起义常用的宗教迷信动员手段,独创“牛酒啸结”的凝聚仪式——借用越族祭祀祖先、犒劳部众的传统,以牛酒为礼聚拢人心。这种接地气的动员方式极具号召力,令官府惶恐不安,竟下令“禁屠牛以绝其谋”,甚至对疑似参与者施行“诛及邻伍”的连坐之刑,足见其影响力之深远。更关键的是,起义军切断了江南漕运与财税来源,与北方安史残余势力形成南北呼应之势,让本就风雨飘摇的唐王朝陷入两面受敌的绝境。

  雷霆镇压:流星般的悲壮落幕

  东南财税命脉被切断,直接威胁到帝国的统治根基。朝廷急调中兴名将李光弼(时任河南副元帅、太尉兼侍中)率“中央军”南下平叛,军队由其行军司马兼御史中丞袁傪统领,部将张伯仪、王栖曜、柏良器等皆为有勇有谋的战将,甚至不乏文武兼备之才。

  起初,面对声势浩大的义军,李光弼一开始也不敢正面硬刚,而是选择避其锋芒。不久后,在地方官吏与地主豪绅的配合下,唐军才逐步在苏南江阴、皖东铜陵一线成功阻击义军,随后又巧妙扼守浙东要冲衢州,使义军陷入进退失据的困境。

  宝应元年十二月三十日,唐军在衢州大败义军,随后步步紧逼、层层推进。

  广德元年(763),唐代宗李豫正式即位,北方安史之乱大局已定,李光弼得以抽调主力驰援东南、讨伐袁晁。洪州刺史兼浙西处置使张镐率军进取信州,斩杀义军3000余人;曹王李皋乘势收复温州;湖州刺史独孤问俗及其部将辛敬顺,则围剿了响应袁晁起义的吴兴义军首领朱泚、沈皓。是年二月,朝廷又推行怀柔分化政策,宣布对愿意悔过自新的义军既往不咎,这一举措涣散了部分义军的斗志。与此同时,唐军大将张镐率军大举围攻,义军处境急转直下,很快被压缩至台州、温州、明州一带的狭小区域。

  三月初四,经过连续十余场激战,双方在天台关岭的石垒寨展开决战。缺乏正规战术的义军终究不敌训练有素的唐军,袁晁兵败被俘,俘获他的是御史中丞袁傪麾下的偏将王栖曜、李长荣。

  袁晁之弟袁瑛率领五百残部,沿永嘉、黄岩一路遁入宁海县西北40里的紫溪洞,企图从海上突围。紫溪洞地势险峻、道路幽绝,仅有一条小路可通,本是凭险据守的绝佳之地,但唐军随即切断了义军的粮道。最终,袁瑛与残部全部战死在紫溪洞口及附近溪滩。据传,战后当地百姓常能在夜间听到仿佛两军交战的声响,遂将此地称为“鬼叫滩”,足见战事之惨烈。

  袁傪平定起义后,活捉了“宝胜”政权的“伪公卿数十人”。地方州县官吏早已备好大批手铐脚镣,满心期待将这些人五花大绑押往京城献俘邀功。不料袁傪却摆了摆手,淡然说道:“这些人不过是受压迫而被逼反的百姓,不必兴师动众折腾这一趟。”随后便下令仅对他们施以笞刑,便尽数释放。

  (下转第6版) (上接第5版)四月初七,李光弼向朝廷上报浙东已经平定。十一月十四,袁晁在长安被处决,这场历时一年三个月的农民起义正式宣告失败。李光弼因平叛更添一功,最终成为“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

  广德二年(764)十一月,朝廷下令免除越州半年田租,免除温州、台州、明州一年的赋税徭役,以此安抚东南百姓,修复战后秩序。

  历史回响:中唐变局的先声与印记

  尽管袁晁起义如流星般短暂,却在中唐历史上留下了深刻而厚重的印记。它不仅在一定程度上打击了唐王朝的封建统治,加速了王朝由盛转衰的进程,更有学者指出,这场起义动摇了沿用300余年的租庸调制,成为此后两税法等时代大变革的先声。唐王朝不得不痛定思痛,调整赋税制度以缓解阶级矛盾,袁晁起义也因此成为唐代税制改革的重要契机。

  对浙东地区而言,起义的影响更为深远。战乱导致人口锐减、生产凋敝,翁山县甚至因战乱被废置,经济社会遭受惨痛打击。诗人顾况任职临海时在《临海所居》中写道:“此是昔年征战地,曾经永日绝人行。千家寂寂对流水,唯有汀洲春草生。”诗句生动描绘了起义后台州的残破荒凉。据其《仙游记》记载,即便在起义平息八年后,仍有百姓避乱深山,见到外人的第一句话便是“袁晁贼平未”,战乱给民众留下的心理创伤之深,可见一斑。而诗人贯休在《送僧归剡山》中写下的“袁晁为乱处……荒林猴咬栗,战地鬼多年”,则进一步凸显了战争对绍兴等地经济社会的长期负面影响。

  这场战事也深深牵动了当时文人墨客的心弦。年过花甲的大诗人李白听闻李光弼军队南下,毅然仗剑离家,请缨报国,可惜半途因病折返,怆然赋诗,留下“天夺壮士心”的遗憾,成为他壮志未酬的绝唱。杜甫出于对社会稳定的迫切渴望,在《喜雨》中发出“安得鞭雷公,滂沱洗吴越”的呐喊,期盼这场战乱早日平息,百姓能重归清平生活。战事平定后,皇甫冉、李嘉祐、刘长卿等诗人纷纷撰诗歌颂平乱将领李光弼与袁傪,“兵连越徼外,寇尽海门西”“农归沧海畔,围解赤城西”等诗句,字里行间既有对将领平乱的崇敬,更饱含对山河重安、百姓归耕的欣慰。

  战后,在官方支持下,人们在石垒寨修了李相公庙,宁海建了临淮王李武穆庙,以此颂扬平乱主帅李光弼,而黄岩永利桥旁曾有灵济庙也因此战而得名。

  时光流转至明末清初,身处改朝易代乱世的诗人龚鼎孳,在“贰臣”的身份困境中饱受争议,心境也多了一份看透世情的苍凉。他在诗中发出“到头恩怨知谁是,田窦袁晁尽可怜”的悲慨——无论是争权夺利的权贵,还是揭竿而起的草莽,在时代巨轮的碾压下,终究都是身不由己的牺牲品,他们的恩怨、成败与荣辱,最终都归于“可怜”二字,沦为历史的尘埃。

  作为唐朝中叶规模最大的一次农民起义,袁晁起义虽以失败告终,却充分展现了江南百姓反抗压迫的不屈精神。此后东南民变绵延不绝,大历年间,歙州便又爆发了方清、陈庄起义。这场起义如同一面镜子,清晰照见了中唐时期政治的腐败与民生的疾苦,更成为推动历史进程的重要力量。

  如今,天台石垒寨的残垣断壁、宁海紫溪洞的民间传说,仍在无声诉说着这段尘封的往事。后人在凭吊古迹之余,既能读懂一个王朝由盛转衰的兴衰轨迹,也能体悟到抗争之于历史的深刻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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