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代文人圈、“驴友”圈里,有一位大神级的人物,被时人称作“游仙”。这一奇人就是人文地理学鼻祖王士性。他不是羽化登仙的方士,却以踏遍山河的脚步、妙笔生花的文采,以及超然物外的精神,活成了众人眼中“从山水里走出来的仙人”。这位出身临海的政治家、旅行家、文学家,究竟凭什么担得起“游仙”二字?
要成为“仙”,首重灵气逼人的艺术成就,王士性的笔端,恰有这般仙韵。他一生著述等身,《五岳游草》《广游志》《广志绎》等作品流传后世,笔下的山川不是简单的风景记录,而是融情于景的审美、寓理于境的哲思、以学资政的志向。他写天台山“万树夭桃隔彩霞,仿佛仙娥落空碧”,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仙境般的空灵;记华山险峰“骑鲸去不返,海阔天宇高”,尽显山河壮阔与人生旷达。时人评价他的诗文“飘逸如仙”,如“雪映峨眉,月坐冰壶”,又如“霄霞在握,苍翠交流”,读来如入仙境,甚至“神游八极”,既有李白的豪放飘逸,又有徐霞客的纪实之真,文字间的灵气与才情,堪称“仙才”。
叛逆不羁、追求自由的人格,是王士性“仙气”的又一注脚。他深受族叔王宗沐(明代海运名臣)的教育和支持,却不恋官场浮华。万历年间中进士后,历任确山知县、礼科给事中、鸿胪寺卿等职,为官期间政绩卓著,被评为“中州良吏第一”。同时,又刚正不阿,“抗论国是,天子为之敛容以听”,因敢言直谏得罪权贵也毫不畏惧。后来厌倦官场倾轧,毅然“请告归”,把仕途抛在脑后,计划在临海白鸥庄隐居,转身投入山水的怀抱。他曾说“婚嫁既毕,五岳必游”,又执著地主张无需等待、不受约束、超越功利的旅游,“遇佳山川则游”是他的行旅宣言,不等俗事了却便踏上游路,真正做到了“无时不游,不地不游,无官不游”。这种不被世俗束缚、随心而行的洒脱,正是“仙者”的真性情。
王士性的精神世界,早已与道家哲学、自然山水融为一体。他是浙江临海人,自豪地坐拥天台、雁荡、括苍三大“家山”,家乡的赤城霞、东湖月、巾山雨、桃源境,自幼便在他心中种下了亲近自然的种子。唐诗之路的辉煌以及明代“台荡之旅”的盛行,也促使其立下把山河装进行囊的志向。成年后遍历五岳,从泰山的雄奇到华山的险峻,从衡山的秀美到恒山的苍劲,每到一处都不是走马观花,而是“搜奇履险”“探其阗邃”,在山水间体悟道家“天人合一”的真谛。他提出“天游”“神游”“人游”之说,认为最高境界的游历是“形神俱化”,自己则以“人游”之身,追慕“天游”之境。晚年归隐后,他“屏外缘,完内照”,潜心禅理与道学,精神上的超然物外,让他更添几分“仙风道骨”。
饮酒、修道的生活细节,为他的“游仙”形象添了几分神秘色彩。王士性爱酒,常与友人“方舟豪饮”“斗酒自淋漓”,在醉意朦胧中挥毫作诗,颇有李白“斗酒诗百篇”的遗风。他还热衷修道,与当时的文人屠隆等常谈禅论道,探讨“真性常存”“空无所待”的哲理,甚至被神学家称为“总持”。民间更有他“前身为僧”的传说,称其前世是眉山老僧,因未了尘缘托生王家,死后更是“棺轻一叶”,这种带有宗教色彩的传闻,让他的人生更具传奇感。
而主流文化圈的认可与推崇,最终将王士性的“游仙”声誉定格。晚明文坛领袖王世贞赞他是“神君”,胡应麟比之为“神仙”,汤显祖和邹元标都称他“仙人”,何白尊他为“神人”,就连清代学者齐召南也写诗感叹“德业文章已炳然,宦游五岳又成仙”。这些当时顶流文人雅士的追捧,加上他踏遍五岳的壮举、流传后世的佳作,让“游仙”之名越传越广,成为跨越时代的文化符号。
王士性的“仙”,不是虚无缥缈的神话,而是文人精神的极致体现——以才情为羽翼,以自由为风骨,以山水为归宿。他用一生证明,不必餐风饮露、羽化登仙,只要心有丘壑、笔有烟霞,便能在尘世中活出“仙”的境界。如今读他的《五岳游草》,仍能感受到那股踏遍山河的豪情与超然物外的旷达,这就是“游仙”王士性留给后世最珍贵的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