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历
您当前的位置 : 临海新闻网 >> 人文 >> 文学
字号:    [打印]

植蒲者说

作者:杨凯  来源:临海新闻网  时间:2021年07月09日

  一

  蒲草,会是不死的,苏东坡29岁时就定义它为“千岁灵物”。

  我们不能杜撰有一盆蒲草是东坡手植且流传至今的,但可以想像——若沿着东坡的人生轨迹去寻找,于自然界的某一处,将完全存在着一抔蒲草曾经感受过他的手泽。

  当然,也可能不是那一片、几片的叶子了,至一簇、至一群,蒲草的血脉也会流淌。900多年,毕竟太长了。可这个数字,又离“千岁”分明还差着数十载。幸哉!这尽可供怀想的一段时间,成就了注定的一个文人集体朝圣蒲草的时代。

  真正永远不死的是蒲草的精神。

  蒲草的什么精神?有人总这样问我,我也常这样反诘自己。呵,这蒲草做不了辟邪的宝剑,不能够同艾蒿一起簪于端午节的门楣。那是“菖蒲(菖阳)”的作为。

  蒲草的概念,通石菖蒲。它们附生石上,扎根于砂碛,就是不在污泥中立命。

  在大多数有水的、潮润的涧谷,不论其溪外峭拔否、平坦否,是名山还是冷坳,蒲草之身影都绝不掩藏,也不喧闹。瞧它们的外表如此安静,长长短短、疏疏密密秀逸丛生着,不想根盘底下的秘密又如此惊人,白须正使力抱紧欲多一毫的顽石的棱威。

  你破不开顽石,也休想轻易撬出、拔出这般的蒲草来。一旦你执意要粗鲁索取,那蒲叶便孑然地断了。它赠你一手的清香,算作它的礼遇,使你苦笑、使你明白、使你深刻记住这样的分寸。叶,还会重新抽芽再长。蒲草,实际还在等你。

  最早把蒲草请出山的人,我猜他还是个思想家,可惜无从考了。而那种过程,今天的我们也在约略地经历着。我们进山寻蒲,用蒲草愿意的方式迎它入城。山长水阔,我们通过蒲草缩短着与自然的距离。

  为什么是蒲草?

  为什么一定是蒲草?

  因为它的个性,不争。不争阳光、面积和营养,也就是不争宠爱。与它齐名、列在“花草四雅”里的兰、菊、水仙,任谁也做不到。你要盼它们三位开花,都得有周到的付出。

  种蒲草不为赏它的花,它的佛焰苞也不好看。这是真话。蒲草本身没有出众的外表,这也不假。但以上都不妨碍你才看它一眼,就会产生好奇。它们就是要比韭菜灵俏些、比兰叶含羞些、比麦冬挺拔些。圆圆整整的也罢、零零斜斜的也罢,凡此种种的舒展,就是要让你问一问懂行的人,这叫什么?就是要让你掏出手机,打开“形色”APP,辨一辨这嫩生生的底子里究竟还藏着什么?

  二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蒲草。

  父母工作的地方是在浙东的林场,林场的溪水里高低错落地满长着蒲草。水汽氤氲,远看蒲团就像一台一台绿色的云。山中人不爱这些见惯的野物,俚唤了一个名字叫“坑韭”。

  近人家的小潭边,职工们组织修了一个埠头,把几块大水石齐整地码开来,妇女们可以半蹲在上面淘米洗衣。清溪潺潺,她们不会抬眼去在意被蒲草拦下又洒泄出的短短的一两截水路。

  一场台风突来,会有一株毛竹摔于此,被人们伐去、劈开,晒成可以烧火的柴。

  一阵寒潮突来,水岸衰草满目,只有晶莹的冰挂间,蒲,犹傲然。

  这是兰寮林场水埠头边,我不曾打扰过的蒲族。

  母亲在退休的时候,环山而顾,感叹廿年风物半改。未知似旧的蒲草,解得此中真味乎?后来,我偶尔也会怀念起它们。我的不再常有它们默默注视的生活,空想的涟漪也渐少了。

  再是多年,至甲午初夏,在黄岩兰友姜君露漾的兰苑里,我才又见到了蒲草。

  那样的蒲草,不现存于我彼时的脑海。那样细密,种在凿出方格子的老青砖里,似放射着青森森的剑光,引你俯首向一排兰架的幽幽底处。

  我脱口而出:“好精致的石菖蒲!”姜老弟淡笑不语,索性倾下身子单手托了那砖盆递到我眼前,“你再认认?”老苔的映衬下,那四向企开、自围成圆形的蒲草看去又文气盎然了。我摇了摇头,等他的下文。

  “也算石菖蒲,大名叫‘虎须’。”

  这真是个极富画面感的名字,威风凛凛,而姜老弟厚实的手掌轻抚上蒲叶的场景,却有些可爱。一个初出茅庐的未来的园艺家,一撮“幼虎的须子”,都实在惹人期待。

  石菖蒲中俊者——虎须,我是这样邂逅的。我们还有一个无锡的金姓兰友,年纪相仿。此后,他听闻我爱蒲心切,便关照说自己家中尚有石菖蒲佳种,愿分赠我共享其乐。我感激之余未想到,他手上除却“虎须”,竟还有一种名品,谓之“金钱”。

  那两种蒲草,是装在一个鞋盒子里、走快递落户到我家的。几苗不堪盈握的“小草”穿着润湿的餐巾纸外衣,根部还抟了点仙土。

  说它们小,却不表示不健壮。

  有两丛虎须吧,叶片清纤得很,而小金说的“金钱”,更是让我喟叹,到手的有四丛吧,株高皆不过小几厘米,圆径只与一元硬币相当,大的亦不比鸡蛋。叶丛没有虎须细密,但十分矮壮,是很有力量的。

  三

  小金送的虎须和金钱,如今已长成茂盛的两匝,陪伴我七年多了。无锡的基因,台州的样子。

  种虎须的是一个紫砂红泥料的三足香炉式小盆,盆龄不老,盛着翠绿的生机。

  种金钱的是一块砖,西晋的古砖,不大,从指尖到掌根的长度,宽则三指。这砖颇堪雕凿,原是我自己手凿出一个浅方槽、再打孔浑制的。金钱蒲只一圈一圈地驻原地而往上滋长,这方寸自然大够了。

  种蒲草头几年,各式好品种都是不易得的。这越发迫使人渴求。

  山里的野坡野岭上,只有看不尽的普通石菖蒲,但那些石菖蒲也不是不好玩,只要找到可自娱的名堂。

  我在市里的住所附近没有大山大水,只邻近一个叫“水磨坑”的小村,村内有不甚高的摩崖,有雨季时悬泻十几丈的飞瀑。

  村口还有可以浣衣的既深且阔的溪床,四近的许多女客都深谙此,往往要来利用这种便宜。呵,现在都见不到了。溪床像是被挖沙、筑地了。河沙,竟是身价倍增的建材了。

  有多少石菖蒲也这样不知所踪了。

  你要进村、要拾上百千步的台阶,小山腰的浅溪里,蒲草还是有的。山腰隐着一处鲜知的具三四间房的禅院,院外有座小桥,你可以再往前走,据说能兜一个大圈再到别的乡镇下山。我总是止步了,或是想留一点可憧憬的路径,这想法很微妙,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我采过院外桥下的蒲草。那儿的蒲草都不大,居清凉地的,你可以试想它的与众不同。

  要先种来源有意思的蒲草。

  我每去到一个地方,吃饭前都习惯要找两样东西。市肆里找邮局,野外找蒲草,都是绿色的一种情结。到邮局寄一张明信片给自己。找一捧有眼缘的蒲草,跟着我差旅的邮路回家,寄给我的小院。

  我的西庐小院就像螺蛳壳。临海人有句老话说“螺蛳壳里做道场”。

  养蒲草的道场并不好做。

  我种了三四年的蒲草后,它们的价格变得亲民了。这意味着我可以拥有更多数量的蒲草。

  有品名的、没品名而有出处的,不同的“高矮宽窄”挤满了我的小院。

  小院是个天井,抬头可以望见从隔壁大院里长出来的一株水杉的脑袋尖儿。蒲草整年就是一个颜色,你要用它来记录春秋,是完全不作数的。水杉叶则极有准信,春天的新绿欢欢软软的,夏天是荫起来的一顶深绿的纱帽,又在秋天完成从青黄到橙黄到深红的过渡,等真正迈进冬的季节,它已然落尽了。

  我更喜欢低头看不变脸的蒲草。

  提示我时间流逝的东西太多了。

  我一定不能躲避的话,就让我认真地感受正微笑成长的蒲草们吧!

  四

  专门种蒲草的人不多。福建的温室大棚主们不应在此列,他们发往各地的蒲草都是一个相貌的,尽像是孪生的姊妹弟兄。但你要说蒲草不都长一样吗?我也不能够完全反驳,同一个小品类的它们,个性确实不明显。

  植蒲的趣味正在于打破这种僵局。

  盆栽的蒲草,讲究一个相称。金钱蒲的规矩、虎须蒲的潇洒、极姬蒲(极、姬字皆作小意)的可人,你都要拿合适的器皿去配它。先是形状上的。像金钱每每起堆,便不挑方、圆或多边的,唯独不能太高,最是矮而有圆肚子膨出的掌盆相宜。又像种虎须,盆径比之蒲径,要宁大勿小,否则就像大而遮脸的笠帽扣在一个婴孩头上。

  此说不一而足。

  我颇喜欢一个10厘米大的缸料小盆,外头有一层砂底的棕褐色薄釉,圆肚上作出六七道直棱。大抵是早前县博物馆种过花的旧物。老馆迁址后,我在一角落里捡到。现在也不再有类似的东西了,在东湖边的一个静僻处。

  至于盆的材料,那是无富贵气的便好,万不可花哨。

  紫砂盆是不错的,但要有沉着的色彩,不能炫目。若有刻工,又需尚简。

  我有一把三十多年的红泥汉君壶,可惜失了壶盖,尝用玻璃钻在壶底取了个排水孔,斜种了一点大的黄金姬蒲,暖色茸茸,聊可慰壶身上“清香先得五峰春”之语了。

  瓷盆亦佳,尤其素白盆,无饰,它的白能彰衬一些蒲草的青,也隐喻“清白”,惟用前要哑一哑“贼光”。石湾的瓷盆有盛名,天青、豆青者,着实养眼。瓦盆相较之,则实在粗鄙,倒是亲民,容易使人想起老家台里(小院)的覆瓦、滴水,一样好滋长青苔。雨季时候,盆之灰黑与蒲之净碧,一应好看。

  吾友恒强蒋工,擅篆刻。一日,偶于瓦盆上刊了“清机如是”“千度秋风”,取巧拙之中庸,意趣顿生。

  此外便是石盆。苏东坡亦有“侣白石”之语誉蒲草。

  石盆最有古拙之感,即便不是历朝旧物、名家匠作,有数十年龄的食槽、捣臼也都值得一用。其中愈剥壳者愈佳,愈薄胎者愈佳,单手可托者又佳!不可过大过重,否则不匹配案头小赏,便无雅致了。

  不管用哪种盆,植蒲料皆须慎重。

  比如纯用山泥,则不衬蒲草骨性。

  有人喜欢兰花植料过筛后的米粒大部分,为其疏松透气之外还有养分。我偏向于素养蒲草,兰花植料配伍者众多,肥而繁杂,有碍观瞻。近年兴起的种多肉植物的赤玉土(棕黄色),我以为上乘,颗粒整细而无粉末者最好。

  蒲在盆间顶植,四围堆起见层次的馒头包,这是我常使的手法。

  有些特小盆宜用相当的小河沙弥服蒲根,这也是好物。

  但沙者,总是一望无际的大片才好看,平平整整地敷于盆面(河沙堆浇水便伏,以其性之疏松,每每相叠无隙),似乎寡淡然,又极易风干,略显荒凉。我不惯用。

  另,凡以盆植蒲,现种现成,造境极快,日久年深,亦多山野之气,但须记“稳中之奇“奇中之变”。三五盆工稳的种法是必要的,为体现蒲草的蓬勃。更多的就要花巧思了,像是把金钱蒲的圆堆进行破局,只取其十之二三,星点栽于盆角,用苔土、苔石做个“奇岩”相配,不同走势、不同角度,嚼味万千。

  五

  更臻于自然妙法的植蒲方式,还当为“附石”。

  苏东坡有“砂石法”之谓,指的是清水养蒲时,往器皿里置些碎砂石,或信手堆放于蒲根之上,他弟弟子由还写下了“石盆攒石养菖蒲”的句子。这可说是今附石种蒲的滥觞了。

  无锡的王大濛先生,当世蒲艺大家,从他对外公开的资料来看,他本人也大抵更热衷于创作附石蒲草。

  而“附石”之深意,又不局限于石。蒲草的根有很强的攀附性,故很多物体都可以拿来“附蒲”。

  台州府城蓄养蒲草最多的人,恐怕要属我的好友侯林光了。

  林光正深耕于附蒲之道。他选的石多为本地特色品种,类如头门港的海礁石、天台的百花石等等。石之外,他还常用瓷片、碗爿、砖角……个中亦有高古之品。最独到的是他曾用荔枝炭附蒲!这真是奇思妙想!

  我藏了一批料同青砖瓦似的香炉,原是旧时人家奉神明用的,现今都流散出来。我看中它们几乎不重复的图案样式,也择了几件当作蒲盆。林光拿了一个蹩脚(站不稳)的大福字梯形炉去,以足为顶,附种了一株金钱蒲,大概花了3个月光景,使蒲根既扎进炉身上深深浅浅的缝洞,又触于浮雕出的倒福字上,蛮有看头。

  我没有什么像样的附石蒲草作品,只有一个使野生石菖蒲附在圆柱形食槽上的玩意儿或可一说。那食槽原本粗粝硌手,还豁了一个大缺,颜值不高,但现在蒲草和苔藓把这个缺口都包实了、包密了,倒是有些奇特的。这算不上是灵感,想法好像来于一句越剧戏词,如是道:“我与你也曾两轮缺月一时圆。”呵,这作品就叫《缺月时圆》罢,如何?

  有那么一阵子,我老是听王君安和李敏的《玉蜻蜓》。

  王君安唱的“尹派”慢慢的、糯糯的,有不知不觉间的感人,附石法种蒲草也能给人带来这样悄然的情意。

  使蒲附物,假以时日则可成,创意只在选材,要使光面之材显拙气,又使糙面之材得自然。

  至于附物的蒲草品种,驯化后的野生石菖蒲是首选,它的根系极为发达,毛细根又多(蒲草附石主要就是靠新生的毛细根)。

  若在有品名的种类里选,则虎须为第一;金凤凰、姬正宗、有栖川、胧月等亦佳;金钱与黄金姬,壮草尚可,弱草则要些心机;最不能者应属贵船苔(即天鹅绒、极姬之流,我认为三者原是一种),盖因其细根不易发,生长全赖二三主根的特性。

  欲附蒲,可以细棉线绑其老根于物,再浸于水中,常施喷淋,静置而又不使其水腐,三月至半年可成,后需取线。还有覆苔一法,可在石上或糙物上用试。先将蒲根散开贴于物之凹槽,渗以微砂土、薄种鲜苔,大半没水,使青苔时时湿润,二三月即成。届时苔也青青,整个儿的绿意活泼又沉稳素雅,是上等之法。

  附石之蒲平日多要水养,浸根不浸叶,又需配水垫。水垫者,以白色大理石、紫砂料为好,方、圆、蝴蝶式、随形……各要依从蒲石之状。若用老石盆、石香炉当然甚好,只是多不见于日常的际遇。

  蒲草附石一旦成功,便只需修剪、造型了,龙根盘结,经年愈美。盆植蒲草,一段时间后需翻盆,而这是无定法的,要具体论之。

  附石和盆植又会有一个临界点,主要看用上的石头是载体还是点缀。

  我曾用不漏水的石香炉种过一盆胧月,先是填了砂土,盆内见干见湿。一年后翻盆,蒲根已牢牢附住一侧石壁,于是我就倒土水养,当做一景附石蒲看待了!

  胧月蒲的名字说来是真美!

  可以说是所有蒲草中最美的了!

  叫它“金线菖蒲”的人,简直外行!

  它的一片叶上,四份之一淡淡的绿,四分之三淡淡的黄。放兰花的术语上讲,这种叶艺叫“青蓝线”,也好听!

  胧月动辄一尺长,城市绿化带里常有它(但照旧受不了暴晒),这是绝大多数蒲草品种难有的履历。

  杭州西湖边的青藤茶馆门口,栽了不少胧月。

  (未完待续)


分享到:
 相关新闻:
 
 微信公众号
  临海新闻
  国内新闻
  国际新闻
浙江在线新闻网站平台支持·临海新闻网版权所有·保留所有权利 | 网站简介 | 版权声明 | 刊登广告 | 联系方式 | 网站律师
临海市新闻网络中心主办 | 浙新办[2006]31号 | 广告经营许可证号:330000800006 | 浙ICP备06040867号 | 法律顾问:浙江全力律师事务所 李宏伟
临海市互联网违法和不良信息举报联系方式:电话:0576-89366753 电子邮箱:lhswgb@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