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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蒲者说

作者:杨 凯  来源:临海新闻网  时间:2021年07月16日

  六

  我总以为,说到蒲草不得不一并说苔藓。

  看似穿插,却是终究离不开的。

  蒲草种在盆里,盆土是灰暗的,使蒲之色发闷。青苔爬上去、爬满,你眼前就鲜亮了。

  蒲草附在石上,一开始总缺少天趣,必要等石纹间有了苔痕,作品方才得法了。

  苔藓似有很多种、无数种,不过能配蒲而搭台唱戏的大抵就三五品吧!那些起茸而薄的最易栽活,随形就势,能在盆面土上包起一张会呼吸的小毯子,既养眼,也利于浇水。另有那稍长的、似袖珍的针叶树的,缀上一小丛,也颇有特色。

  但有些盆植的蒲草,其自身就已经占据了大部分的盆面,你用成型的苔片是不容易贴合剩下的缝隙的。有一个方法可行,将苔藓剪开、捣碎了,捣成绿色的苔浆,你把这浆兑水倒在土面上,或用毛笔蘸起,细细地刷几遍,温润的环境下很快就有新苔的芽儿冒出来了,如量体裁衣的过程是很美妙的体验。

  明代的文震亨在《长物志》里说,稀薄的粥水洒于砖地可以诱促苔藓的生长,这是有依据的。我只道粥水容易滋腐,在蒲盆里用,欠清净罢!

  许多潮湿的角落就有苔藓,这太易得了!我同样喜欢有“来处”的苔,朋友们每要“嫌鄙”我这“附庸风雅”。是的,我在绍兴沈园的题词壁下面“偷”过苔,在西泠印社里也如是干过。嗬,真只是星星一点啊!唯恐诸君要“口伐”于我了!记得似为此还拈有一韵——“有意来寻藓和苔,带回小院一隅栽。依稀五老足音在,好向西泠乞艺才。”回想起……不值一哂啊!

  我采挖的最多的是兰寮的苔藓,有很多种样的。有后来寻野生石菖蒲道上一并带的,有专程去找的。哪儿的苔藓不都一样?是啊!都一样的。只我某些时候觉得兰寮那里什么都好,又不能总呆着……而已了。

  七

  要说蒲草的命题,除了种植就是品赏了。

  植蒲和赏蒲的关系很微妙,它不像厨师和食客那般可以完全分离。蒲草的真正内涵,你若不亲手种过,真是很难体会的。

  当然,种和赏在行动上又是可以有阶段性的。

  文人植蒲的渊源大抵可以追溯至宋代。时间很长,但发展缓慢,至今未形成流派(众所周知,很多文化门类讲门派、渊源、出处,类如书画、武术、戏曲等)。直到这几年,得益于江浙不少爱好者的直接推动,蒲草才开始在大众的家庭绿植清单里占得一席之地。从这个层面上讲,它来迟了。

  “蒲草文化”和几乎所有的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一样,是需要交流,并且要在交流中相互促进的。

  庚子深秋,林光和我的“九节仙蒲香可掬”蒲草展在东湖里的月湖清隐居办了一个月。揣惭陋而登湖榭,诚如画艺之“补壁”用者,只为增半室生趣耳。说来有些羞愧。

  因为地点设在景区里,陆续来看展的市民和游客有不少,每见黄发垂髫。我记得黄岩来的一对耄耋夫妇,阿婆高寿,听力不甚好,我附在她耳侧问道:“好qiē(看)吗?”她果断地正色回答:“好qiē(看)!”

  蒲草天生的清秀离我们的审美原来很近。

  庚子四月的时候,在郑林溪的爿院,我们的蒲草其实已经向大众亮过相了。

  那场展叫“其野绿踪——山野草小品展”,蒲草是唱主角的。

  爿院,不是林溪专门种蒲草的地方,那里百花纷呈,尤其是一树四季开放的金铃花和引来的太阳鸟,真叫人念想!能从中再跃出来的,恐怕只有那十数盆曼妙天真的蒲草了。

  林溪是临海白水洋镇黄坦人,生长于僻壤,但蛮早就来城里谋生了。他在山里的老屋外,有一块天然巨大的岩石,乡人叫“长岩”,他嘱蒋工(恒强)治了一方印,就叫“长岩外人”。林溪深爱家乡,有时候明明一句临海人都会说的俗语,他偏要讲“我们黄坦老话说”。黄坦还有他的巢窠,他使力修了一番,不住人,种花,也作为偶尔行脚的地方。很多原因很复杂,故土总不是那么容易就真能回去的,所以坚持几十年给家乡拍照片的他,要说自己是长岩“外人”了。

  林溪和蒲草之间就是有联系的。

  蒲草涵有高格,大不想“玉堂金马登高地”。往往是一处松板墙前头,一处白漆剥落的苔壁前头,有昏黄的灯光带它们影进一盏品茗杯里,再融进一抹沧桑之中,就极妥帖了。

  当然,这是极个性的品味了。

  蒲草的欣赏还是有史可稽、有源可溯的。目前,国内外(日本、韩国也有赏蒲文化)蒲草界常说的三个字“短、细、密”有较高的参考性和借鉴意义,主要指的是蒲草要文气不要野气,要精致不要粗犷。

  太湖石审美有“瘦漏透皱”一说,蒲草是否也可以引出这样的一组词呢?这是我偶然想到的。当然很难,最终是拼凑了四个字——姬、细、密、逸。

  细、密是一样的。姬字怎么说呢?姬在汉语里有几种意思,但没有一个是形容词。那为什么还要放进来呢?原因是在于日本蒲草界对蒲草品种的发掘和选育。像黄金姬、姬正宗、极姬这几个名字都有“姬”,姬,在日文里含“小”的意思——小的菖蒲是可爱有趣的。

  明代高濂在《遵生八笺》说石菖蒲品之佳者有六种,但至今四种湮没在了时光里,或无迹可寻,或“李鬼”当道,实为憾事。日本的园艺人有培选品种的风气,代代承袭。蒲草文化源于中国,日本、韩国有弘扬之功。

  说到这里,有必要类举一下国兰。国兰的理论体系,自明清发展到现在可以说非常完备,并衍生出了“瓣型学说”和“叶艺学说”,真是大千植物世界中的特例(此“叶艺学说”亦受日韩兰界影响)!

  国内种兰花的人很多,种蒲草的人相对少得多,很多蒲友是兰友的“业余身份”。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之一是蒲草开不出有各自特点的花。只希望在将来,能有更多在叶型叶色上具特点的蒲草品种面世,像王大濛先生选育的丝锦蒲、幻翠蒲那样。

  我的好朋友,黄岩种兰花的方寸园主人姜露漾也选育了一个新的蒲草品种,丛苗似金钱蒲走圈,单苗更似一把打开的折扇。可长成不过弹丸的一丛,亦能出三指宽的壮苗,一苗有八九叶之多。其叶尖有微微的水晶嘴,也堪称蒲中罕见。

  说回姬、细、密、逸。细密的意思很好理解,还是为了一份俊雅。你上山去看野生的石菖蒲,粗叶大丛比比皆是,内又疏朗,有些野蛮。密叶者罕少,其叶又必小,移至案头即入品。赣产的野生虎须,不光叶片细密,其一寸九节的根盘亦是层层叠叠,煞是好看!最称奇处,那种虎须动辄便盘聚成直径一二米的超大蒲团,却也还是一样的紧凑!他处真不曾听说!

  那逸字呢?这是我自己的一个体会。现在,种蒲的爱好者不少,任意一人都可以轻松拿出一盆圆塔型的金钱蒲老桩。我们开个玩笑,如果把10位蒲友的金钱蒲老桩都脱盆,再散乱于一处,恐怕连他们本尊也认不出哪丛是自己莳养多年的作品了!“逸”的道理就在于此。

  “细、密”到底是大同小异的,充其量是蒲草本身的特点和气质,即便被不同的人种养,该有的都还在。而“逸”则代指一种风格,或者说种养者品性的一种外化表现。有“逸”气的蒲草,辨识度高,个性鲜明。而“逸”,还可以助推蒲草文化中流派的诞生。

  我现在最喜欢驯化野蒲。临海有19个镇街,大多产原生石菖蒲,且资源丰富。但凡驯化成功一盆,都会有点个性、有些新意,这是很好玩的。

  赏蒲,理论性的东西很少。王大濛先生是书画家,他看蒲就有拎线条、结合点面的眼光,令人佩服。我是搞写作出身,偶尔能舞文弄墨,姑且提几个词语吧,权作抛砖引玉,似若:满而不俗、寡而不枯、雅而不孤。即使大盆者见清爽、三五叶者不显单薄,又不过分标新立异,缺乏相对的认同感。

  当下有品种的蒲草,大多价格十分便宜,网络购买又如此便捷,种养相较于其它花卉也更省心省力,诸君,实在无妨一试!

  我的内心很盼望一些城市的文化建设能有蒲草的融入。起码于临海,我相信是可以且应当的。如临海以后也有一次百人规模的蒲草联展,那真是善莫大焉了!

  八

  蒲草的根须,附石容易,也在短时间内就能附住你的心。

  辛丑新正,我得想一副春联好贴在西庐的门板上。我可以选取很多内容,在那些报春的名单里。一只燕子会飞来,一朵象征富贵的花也可以盛开。但当我看到一院的蒲草时,春风似忽然就迎面了。我写下了“兰蒲有信同如约”。是的,当下有兰花开了,还有几小束的蒲草花,也正微微地向我发来招呼。

  野外的蒲草,花季很准。种在案头的小品,则有些任性。这大概关乎养分补给,这是可靠的,是符合物理的。但有些文人就不这么想,像“扬州八怪”之首金农偏要说:莫讶菖蒲花罕见,不逢知己不开花。还有人把蒲草开花和浪子回头联系起来,我读到过这样的诗。蒲草开花很容易,啧,这样写,失察。

  金冬心的句子到底还是舒服!他晚年寓居广陵僧舍时,单独辟了一间“九节菖蒲憩馆”——想来一定是种着一盆盆蒲草的,不然这认知如何能由表及里?他的蒲画兴许好学,但要题上类似的诗句,只是书画家定做不到。你再看朱屺瞻的“养菖蒲室”,那索性不是个专置画案的地方了。

  能把蒲草取进斋名里的人,每个时代都有,为它写诗填词的人那就更多了。我最喜欢陆游的“雁山菖蒲昆山石”那首,还带着盆艺家的口吻。陆游手上拿剑击虏,心里也有剑,蒲草就是那把剑。陆游下马弹琴,蒲草又成了一把琴弦。

  我身边的林光还不会执笔挥毫,但它已经为蒲草量身打造了独享的居所,叫“育仁蒲堂”。“育仁”出自《王船山遗书》的序文,是曾国藩的句子“育物之仁,经邦之礼”。林光喜欢读史,这是有心之举,可能还有更深的思考。这样的人也一定是不少的。怎么看出来?从蒲草生日一说上看。哪样植物是有生日的?花朝节不能算,百花都过节,直似不过节了。

  蒲草的生日在农历的四月十四。为什么要选这个日子,谁也说不清楚。我觉得也不必考证它的源流罢,真不必附会些什么。

  我们在蒲草的生日里要做一件事,给它“剃头”。这听起来多少有点仪式感。这是完全拟人化了的行为。这剃头不需要什么功夫,也不必细细地修。你只管嘶嘶地下刀,任蒲草的香因子成氛围一般地溢出来。你不是给它制造伤口,你用剪刀把蒲叶剪到剩半厘米长,便把它一年经受的日灼、霜冻、烟熏都剪除了。等它新叶舒卷,真是俊朗极了!

  有人要为此做一把秀巧的竹剪,由两片韧竹绞成,古志上便有载,我只见过照片,想来实用平平,但没有人会说它不好。种蒲草就需要这样的态度。

  偏偏有些蒲草是不堪剃头的,长叶类的胧月、金凤凰等都如此。这是一份执着的倔强。你可以剥除它们的老叶,促使其勃发新芽。

  有人为了过手瘾,一年几次地给蒲草剃头。亦无妨。这无形间尤可以驯化才下山的石菖蒲。这和制造一株病梅、一棵含舍利干的松柏大不一样。

  要说蒲草实在没有什么天敌,红蜘蛛算一个。有一些蚱蜢蝽蛉会偶尔来咬几口茎叶,对付不算难事。红蜘蛛几乎渺不可见,在蒲草的缝隙间照样结网,扼制某一场呼吸。它是让蒲草闷死的。在通风清爽的地方,红蜘蛛就活不下去。蒲草和红蜘蛛似乎可以对应两种个性的人。

  九

  喜欢蒲草的人,的确是越来越多了。

  吾友、写书法的金峰,写了最大的“临海”,立在新的长途客运站的楼顶。他是这么一个人,气魄大、嗓门大,肚子也大,酒瘾、烟瘾都大,连笔锋都是开了大丫杈的,生活照说是细致不起的。但他种的七八盆蒲草却利落得很!在他纸山墨海的世界里,一直抢眼。他又认识一个叫兰的茶艺师,她的竹编茶包里放六君子,放几泡陈的、新的好茶,还要放一盆掂在指尖大的蒲草。她的茶席,必得有蒲草。

  你要说有不在文艺圈的癖蒲的痴人吗?有的。比如阿金的朋友,L,她的工作同蒲草有点联系,她起初看蒲草就是一味中药,现在却当成一个知己。蒲草不能说话,解不了心机,还要你“侍奉”它。呵,L享受的正是这个过程,她最喜欢拿一把尖嘴的镊子剔蒲叶,要夹除绿丛里发黄的几片,真是磨耐人的性子。L常年在行政岗位,你换位想想,你也会理解她这貌似兴味索然的趣味。

  无事且静坐,静坐即无事。蒲叶儿青青润润的,还那么养眼睛!

  Y,是林光介绍认识的一个新朋友。在我这篇文字动笔的时候,她还只是在杭州工作的一个异乡人。当然,这仍是她现在的状态。唯一不同的是,因为蒲草的一些原因,她对故乡又横生出一些不安分的情感来。她想见了幼年时外祖父打理的院子,动摇了对大城市经年来的依恋。所以,在一次对蒲草的长情告白之末尾,我想写一点内容,关于这么一个“喜欢蒲草开会”的人。

  ……

  无数已失的风雅,无计重演;无数已远的故人,无法再见。

  今时、古时,日月星辰依旧、山川江海依旧,还有一点蒲草依旧。

  我还是会大胆地想像,与荣枯已无关的一株蒲草,真的,从苏东坡的东坡到了我的西庐。

  苏东坡的东坡你可以找到。

  我的西庐你也可以找到。

  西庐在哪儿?

  “君来但记菖蒲草,烟火邻家是鄙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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